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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星
吃過很多種梨，適合煮着吃的，我只見過綿梨一種。只是我們這兒的綿梨樹不多了，很多鄉親家沒有。以黃梨聞名的家鄉，經過多年折騰，梨樹銳減過半。
每年照例舉辦的梨花會，早已熙攘不在。沒有了鼎盛時期漫滿山谷的白雪樣的純色調的花海，沒有了擠擠挨挨、圓錐形高高拱起的布蓬遮掩下的舞台戲台，沒有了豎直碼放、緊實得令人壓抑的竹竿堆般湧動的人潮。相繼填補進去的，是數量不菲的各色的花和一處處相對稀疏的空間。
擁堵不在了，心情卻未輕鬆。梨花會的繁榮逝去多年，心裡反而愈來愈留戀那個堵得邁不動步子的曾經。假如再遇上這樣的情景，矛盾的心裡估計一定會像過去那樣抱怨着偷享那絲絲幸福。各地的遊客，如同感知到氣候變化的候鳥，從四面八方奔襲至此。
對美的感觸，毫無顧忌地洋溢給周圍的人，包括陌生的外地遊客，也包括生於此長於此的當地人。感覺是可以感染的，花的綻放感染了人，人們的微笑又催開了花。花在開，人在笑，漫山的花朵映襯着如織的人群，景不語而美自在！
梨花會上，樸實的鄉親拿出自家種的糧食水果，取出從山上採集來的蘑菇酸棗，在路旁劃地為界擺個小攤，誠心誠意地招呼着顧客。鎮上平時五天一個集市，梨花會期間，天天都是。想逛集市的人，隨時可以來逛。梨花會上賣的東西，比平時多得多。很多不做生意的鄉親，有特產的，不必去特定的地方，在自家門口的路邊就可以售賣。遊客們也不計較位置，看上眼的東西，哪兒遇上哪兒買。梨花會上，每年都有集市上少見的東西，煮綿梨就是其中之一。
以黃梨著稱的家鄉，平時的集市上幾乎沒有賣梨的。家家產梨，再在集市上擺個小攤賣梨是賺不到錢的。梨花會上則不一樣，梨花盛開的季節，外地遊客多，稀罕梨的也不少。賞着梨花，逛着梨鄉，吃着當地的美味梨子，想想都美。
每年梨花會，路邊都會有那麼一兩個賣煮綿梨的攤點。一個煤球爐子，上面架上口敞開口的大鐵鍋，或者半蓋了鍋蓋的鋁鍋，熱氣騰騰地煮着一鍋綿梨。煮熟的綿梨退去了生梨的那種淡黃，色澤有點發暗，像吃了定心丸，沉着地躺在鍋裡沐浴着，享受着咕嘟咕嘟的沸水的按摩與頂沖。煮熟的綿梨要趁熱吃，咬上去綿軟多汁，甜且熱乎。將出鍋不久的綿梨捧在手上邊吹邊吃，邊吃邊吹，滋味甜爽，燙燙的，比涼透的梨子軟彈許多。
對煮綿梨吃的衝動，不像餓了吃飯那樣迫切，也不是時時記得。那種衝動，需要觸景生情才有。有誰談論綿梨了，遇上買賣綿梨的人了，立即又會想到。抽空煮一鍋綿梨吃吧，那種沙沙軟軟的甜，那種熱乎乎的感覺，已在舌尖上幻想了。
身邊的幾位同事圍在一起閒聊，聊到孩子咳嗽時，突然話題一轉就扯到梨上。梨能潤肺止咳化痰，我們這兒的農村，小孩咳嗽時常給孩子煮幾個梨吃。吃了梨，再喝幾杯煮出的梨汁，咳嗽往往就好了，這算是一個小偏方。單就味道而言，煮綿梨是最好的。老家那邊，梨的品種不下十多個。本地土生土長的梨是子母梨，後來又引進了其他品種。子母梨成熟晚，口感脆，味道甜，耐儲存，但渣滓粗、硬度大，栽種多年後大多被外來品種取代。
二十多年前，我老家那邊還有一種和子母梨、綿梨年歲差不多的梨，叫油綿梨。那種梨表面油亮，顏色金黃，橢圓形，咬上去味道很淡，硬度與子母梨差不多，還有點酸澀。由於不好賣，沒幾年就嫁接、砍殺乾淨了。最近這十多年，印象中，我沒再見過這種梨樹。油綿梨生吃口感不好，煮着吃可能也難下嚥，但說不定在其他方面有優勢。若別的地方沒有這個品種，說沒就沒了，想想着實可惜。
子母梨為主的年月，綿梨也沒啥市場。在煮着吃前，由於生綿梨的脆度和味道比子母梨差得遠，同樣年年賣不上好價錢。我啃過生綿梨，跟啃冷硬的剩饅頭相似，甜是甜，硬生生的，一啃一點，個頭又小，十分難啃。我們那兒的綿梨樹本就不多，很多都被鋸殺掉了，所幸不像油綿梨樹那樣慘，村裡多少還零星殘留下一些。
沒被殺盡的綿梨樹，苦盡甘來，日漸成了香餑餑。綿梨的產量少了，吃綿梨的人卻多起來，價格隨之水漲船高。一元一斤，兩元一斤，五元一斤。本地鄉村集市上的煮綿梨，大多一元一個，也有兩元一個的。而進了超市的綿梨，價格更高，五六元一斤很正常。
有關梨的記載，觀點並不統一。著名醫家陶弘景認為：「梨種殊多，並皆冷利，多食損人，故俗人謂之快果，不入藥用。」還有典籍載文曰：「梨，處處皆有，而種類殊別。醫方相承，用乳梨、鵝梨。」並指出，其他梨不入藥用。典籍中所說的「鵝梨」，即指「綿梨」。我當然贊成梨可入藥的觀點，卻對其他梨不可入藥持懷疑態度。同為梨，只有雪梨、綿梨可入藥而其他不能，怕不科學，值得醫藥專家們進一步探究。
梨的藥用價值，由不認可逐漸被肯定下來。《中醫藥大辭典》把梨列為藥名，認為其具有「清肺化痰，生津止渴」功效，稱其能「治肺燥咳嗽、熱病煩躁、口乾、目赤、瘡瘍、燙火傷」等，還提醒「脾虛便溏及寒嗽忌服」。
梨的功效，無須多言。綿梨的走俏，才值得欣喜。我家只有一棵不大的綿梨樹，年產量不足二百斤，不指望靠綿梨發財。但如果綿梨價格久跌不升，或者始終沒有市場，在市場經濟的調解下，估計用不了多少年，綿梨樹就會和以前的油綿梨樹一樣，徹底遠行，原本一兩抱粗的大樹，會一棵棵被鋸殺乾淨。
還有這裡土生土長的子母梨，眼看着漫山遍野的梨樹一年年被砍殺，卻無力阻止。這幾年價格已稍有提高了，只是依然不算景氣。殺掉一批幾十上百年的大樹容易，再栽植這樣一批樹，至少也得幾十上百年！
鋸殺了這麼多年，梨花會名存實亡了，子母梨樹和綿梨樹還在開花結果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梨花盛開的美景，讓桃花、蘋果花、李子花和山楂花合力取代了。
知我要綿梨，父親讓妹夫從老家捎來兩箱。我分成三份，準備兩份給兩位要求購綿梨的同事，剩下一份留着煮了吃。給同事拿梨那天，又趕上大集。在離單位門口不遠的一個小攤上，擺着一堆品相差些的生綿梨，一口價「十元三斤」。
把綿梨給了同事，我沒收錢。父親留着那棵綿梨樹，就是要結梨吃的，純天然的，量很少，貴賤不賣。自己吃，也分享給親朋好友品嚐，是父親的本意。誰家小孩咳嗽了，他也樂意送。梨鄉的人，時常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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