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全球掀起又一波莎翁熱潮,各種紀念活動令粉絲目不暇接。英國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推出野心勃勃的Hogarth Shakespeare計劃,邀來一眾炙手可熱的當代小說家,重新改寫莎士比亞的經典作品。打頭陣的是英國作家珍妮特·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的《時間之間》(The Gap of Time)。該書改寫自《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其簡體中文版已於今年4月面世。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珍妮特.溫特森生於英國曼徹斯特,作風大膽叛逆的她被認為是英國當代最出色也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從小被收養的她在青少年時期慢慢意識到自己的同志身份,於19歲離家自立,之後考入牛津大學英語系。1985年,其成名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Oranges Are Not The Only Fruits,台譯為《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出版,這本虛實交錯、具有半自傳意味的小說將少女主角的成長故事與富有隱喻的童話相結合,一舉奪得英國惠特布雷小說獎﹐之後又被改編為BBC同名影集,囊括多個國際大獎。
這本書簡體版的譯者,亦是這次《時間之間》簡體版的譯者--內地知名青年翻譯家于是,她認為,從《橘子》開始,溫特森就已展露出「詩性、激情、複調的寫作天賦」,作品中融合充分的代入感與充分的虛構,獨具魅力。「所以,不如這麼說:寫作是她思考的記錄,自我生存狀態、情感狀態是她寫作的主題和動力,《蘋果筆記本》、《寫在身體上》等作品都能充分說明這一點。直到《時間之間》,更明確地代入了糾纏她一輩子的棄兒心結,寫作的過程對應了現實生活中棄兒身份的消解。三十多年來,她獲獎無數,並堅持改變自己,在文體和題材上不斷創新。我們也不得不提及溫特森作為女性主義作家的立場。『我讀大學時,公認十九世紀有四位傑出的女作家:簡.奧斯汀、喬治.艾略特、艾米莉.勃朗特和夏洛特.勃朗特。為了寫作,她們全都要做出荒唐的犧牲。我可不打算那麼做。』她做到的,是不斷以文學形式探索性別政治、兩性和同性間的情感,並且在現實生活中也敢愛敢恨,敢說敢做!」
融入當代議題
霍加斯出版社邀請溫特森來改寫《冬天的故事》,在于是看來並不意外,「從最初接觸文學開始,溫特森就是莎士比亞的書迷。她尤其重視《冬天的故事》,因為故事裡有一個棄兒,而她本人就是個棄兒。《冬天的故事》的悲喜大團圓,剛好映襯出溫特森人生故事裡的跌宕起伏。我讀過她的自傳《Why Be Happy,When You Could Be Normal?》,再讀《時間之間》,得到了一則未經證實的猜想:無論霍加斯出版社有沒有重寫莎翁的出版計劃,溫特森都會以《冬天的故事》為啟迪而創作,甚而生活--她千辛萬苦找到了生母,寬恕,團聚,讓自己不再是棄兒,新戀人也始終提醒她,你不是沒人要的。」
莎士比亞的《冬天的故事》,講述西西里國王利昂茨懷疑王后赫米奧娜與他的朋友波利克森斯珠胎暗結,於是監禁王后,拋棄新出生的女兒。多年後,命運兜兜轉轉,女兒卻與波利克森斯的兒子相逢並被其追求,少女的真正身份逐漸被揭露,而眾人以為已經死去的王后也從一尊神秘的雕像中復活......溫特森的改編將故事搬到現代,更融入了同性感情、階級對立、膚色差異等當代議題。
「從人物設定,就能看出溫特森的處理堪稱精闢。」于是說,「故事發生在金融危機後的西方社會,宮廷沒有了,但貧富之差還在。莎翁筆下的國王變成了富可敵國的企業主:列奧。波西米亞國王變成了優雅聰慧的軟件開發設計師:賽諾。巧舌如簧、不卑不亢的王后則成了創作型女歌星咪咪。貴婦人寶麗娜出身於猶太人家庭,三代人完成了難民到富豪的轉變。列奧用慈善的手法兼顧社會形象和私人牟利。被商業綁架、被篡改藝術品性格的藝術家走上街頭抗議。收養帕蒂塔的是黑人家庭,忍受過不少種族歧視。凡此種種,都是極具社會性的形象,只需寥寥數語,溫特森就勾出了這個時代的特性,嬉笑怒罵、冷嘲熱諷,分寸都拿捏得很準!相比於莎翁原作,每一個人物都有了自己的、屬於這個時代的光彩,維持了小說文體的平衡和豐滿。和以往的作品相比,我也在《時間之間》中看到了『愛』的多樣和永恆,這也是溫特森不斷進步的力證。」
令人動容的「愛」
于是認為,溫特森的改寫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帶給她許多驚喜。《冬天的故事》曾被許多評論家認為是莎翁的「問題劇」之一,前面部分注重深沉的心理描寫,後面卻突然呈現皆大歡喜的喜劇處理,跳躍比較大,溫特森則在改寫中填補了原著中的空白,巧妙地調和了矛盾。「《冬天的故事》在人物性格邏輯上是講不通的,但其所展現的人性衝突,尤其是嫉妒所能達到的瘋狂程度,正是因為不合邏輯而顯得極端、徹底,讓人難忘。如果把它和四大悲劇相比,肯定是要遜色一點。」于是說,她以前也並不是特別喜歡《冬天的故事》,直到看到溫特森的詮釋,才領悟到故事的重點在於寬恕。
「溫特森寫道,『我想要展現心靈是如何療癒它的破碎。』愛必須強大,必須深沉,才有能力去療癒破碎,去抵擋時間的間隔。莎士比亞既不熱衷於家庭生活,也沒有在《冬天的故事》中展現《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寫癡情愛戀的功力。但溫特森做到了,她必須把賽諾和列奧、列奧和咪咪、賽諾和咪咪、帕蒂塔和澤爾......的愛情都寫得讓人動容,嫉妒才有立場發威,悲傷才有摧毀的力量,傳奇才有可能發生。在改寫的時候,溫特森擴充了主人公們的成長歷程、戀愛過程,這就很好解決了性格邏輯不通的問題。相比於原劇作中的臉譜化的國王形象,溫特森的列奧兼具「華爾街之狼」和網絡時代創業家的特色;賽諾是優雅聰慧的軟件開發師,和咪咪有詩性的溝通......所以小說的前半段特別打動人心,充分展現了溫特森描摹激情的能力。莎翁原著的後半段是熱熱鬧鬧的喜劇,溫特森也守住了那份皆大歡喜的感覺,但作為小說家,她處理的結尾不是大團圓,更像是微妙的小團圓:兩個家庭破鏡重圓了,但圍繞他們的時代、這個社會所有的問題並沒有、也不能輕易解決,他們的幸福美滿就像風暴中的風眼,所以在結尾時,溫特森介入敘事,再回到帕蒂塔,讓我們感受到未來的不確定性。這時,我們也能更理解她在故事中涉及的種種社會問題--那不是簡單的背景設定,而是深切的時代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