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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寶胡同甲2號中國近現代美術的「歷史現場」

2016-06-23
■大雅寶胡同甲2號合影■大雅寶胡同甲2號合影

「大雅寶胡同甲2號」是上世紀的北平小院,位於北京市東城區金寶街與二環路相交處,院中二十多間房子,曾是徐悲鴻先生重組的國立北平藝專的宿舍。就在這個普通的北京大雜院裡,曾經住過葉淺予、李苦禪、李可染、董希文、滑田友、祝大年、吳冠中、張仃、黃永玉、侯一民、鄧澍等一眾前輩藝術大師「大雅寶胡同甲2號」,對20世紀中國美術史有着特殊的意義。

上個月末適逢香港佳士得30周年生日,由李可染藝術基金會、佳士得(香港)共舉之「大雅寶胡同甲2號-二十世紀中國美術的傳奇」於會展中心進行一連五天的展覽。展覽不僅呈現「大雅寶胡同甲2號」主要藝術家的代表畫作,更通過一系列文獻資料、實物、照片,勾勒出在此居住的藝術家們的日常生活,在人物交往與藝術成就中講述一個個時代故事,折射出時代影響下,前輩藝術家的人生風度。■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夢薇

「大雅寶胡同甲2號」,這個門牌號在北京的地圖上已不復存在,不過它如一所「文化家園」,聚集見證了眾多二十世紀藝術大家的藝術人生。

1946年國立北平藝專開始由徐悲鴻主持,徐先生夫人廖靜文坐着黃包車一處一處看,幫助老師們找宿舍,最早的北平藝專教職工宿舍便選在了大雅寶胡同甲2號。大雅寶胡同位於北京市東城區的智化寺附近,「一連三個四合院,住了十幾戶人家。走出大門不遠,拐個彎就是老藝專教學區。」李苦禪之子李松說當時的「甲2號」是美院老師群體的一個心臟,而徐悲鴻先生是「大腦」。

甲2號院內,青磚鋪就的狹道連接着大小庭院,青灰色的平房木門木窗,各家門前、窗前栽種的絲瓜、扁豆角、向日葵、喇叭花等植物,中院東北角的黃永玉家,還有一架葡萄棚,是大家夏季乘涼的好去處。在這個三進院的大宅門裡,前院有油畫家董希文一家;中院住戶有黃永玉夫婦、李可染夫婦等;後院有後蓋的四排平房,住的是滑田友夫婦、吳冠中夫婦等。

李松回憶大雅寶的1948年,當時入駐的藝專教師有李苦禪、李可染、董希文等。李苦禪受徐校長之邀1946年開始在北平藝專教授寫意花鳥,董希文上世紀40年代到敦煌研究古代壁畫將近3年,由吳作人推薦被徐悲鴻聘任為藝專的油畫教授,「他和夫人有3個孩子,名字都和大漠流沙有關。」同期入駐的葉淺予以漫畫聞名海內外,「徐悲鴻激賞他的中國畫成就,說『中國倘有十個葉淺予,便是文藝復興的大時代之來臨了。』當時他和夫人舞蹈家戴愛蓮住在前院。」

1950年後的「甲2號」

1950年4月1日,中央美院成立,大雅寶宿舍的住戶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變化之一,是迎來了張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設計者之一)等一批老延安美術家;變化之二,是1952年之後從杭州遷來了祝大年等工藝美術家,此外還有香港來的黃永玉一家。

1953年3月,28歲的黃永玉被聘為中央美院教授,而且是整個美院中最年輕的教授。他在《大雅寶胡同甲2號安魂祭》中,記錄了最初對這個院子和鄰居們的印象:「祝大年曾在日本研究陶瓷,中國第一號陶瓷大師,一位有意思極了的人。好像身體虛弱,大熱天肚臍眼到胸口圍上一塊彷彿民間年畫上胖娃娃身上的紅肚兜,能說能笑,不像有病的樣子。」

對於張仃夫婦,他的記述是:「張仃是中國最有膽識最有能力的現代藝術和民間藝術的開拓者。夫人陳布文從事文學活動,頭腦黎明般清新,有男性般的憤世嫉俗。他們有四個孩子,三兒子寥寥跟我們的關係最好。寥寥跟我兒子黑蠻同在美術學院託兒所低級班,每天同坐一輛王大爺的三輪車上學,跟兒子一起叫我妻子做『梅梅媽媽』,想到這一些事,真令人甜蜜而傷感。」文革後,張仃創造出「焦墨山水」的技法,並出任中央美院院長,1979年組織了50多位畫家完成了空前規模的北京首都機場壁畫。

黃永玉搬進大院不久,就和李可染一家結為好友,這種友誼包含着藝術家之間的尊重理解與惺惺相惜。黃永玉提到,「我的畫室和可染先生的畫室恰好在一個九十度的東北角尖上。一出門抬頭左看,即能看到他的活動。半夜裡,工作告一段落時,準備回到臥室。走出門外,見他仍然在伏案練字,是真的照着碑帖一字一字地練,往往使我十分感動。星空之下的這間小屋啊!」

黃永玉對李可染使用的「案」印象深刻,那是日偽時期留下來的一張陳舊之極的寫字枱,上面鋪着一張灰色國民黨軍棉毛毯。「很少人會知道,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洞,是可染先生每天工作的毛筆和墨汁顏料『力透紙背』磨穿的洞。」

大雅寶裡的時代大事件

建國之初,頭等大事是制定國旗、國徽等事宜,李松回憶說最後提交國務院審定的國徽設計,是中央美院的張仃、張光宇和周令釗的方案以及清華大學的梁思成方案;周令釗和陳若菊則為天安門城樓畫了第一幅毛主席像,「直到開國大典的前一天,他們還在作最後的修改。」

當代美術史重要印記之一的《開國大典》由董希文創作,作為鄰居,侯一民憶述董當時創作的情況:「他的做法別人無法想像,那麼大一幅畫是捲着畫的,因為房子不夠長,一頭捲起來,一頭釘在牆上。別人畫油畫畫板總是髒兮兮的,董希文卻像個乾淨的手工匠,他的筆乾乾淨淨放成一排,要畫黃全上黃,上藍就全上藍,筆筆帶鋒。」董希文兩個月時間內完成《開國大典》,「毛主席當時看到畫作說『是大國,是中國。我們的畫拿到國際間去,別人是比不過我們的,因為我們有獨特的民族形式。』董希文自己說是在帶有裝飾性的處理。」不過,開國大典完成之後兩年,出現「高饒反黨聯盟事件」,應革命博物館籌備處要求,董希文親手修改,抹掉畫中高崗形象。1971年文革高潮時,董希文應要求將居中的劉少奇去掉,改畫董必武,「其時董希文癌症已經擴散,他強忍着劇痛做了最後的修改。」

同期,大雅寶宿舍的三位雕塑家滑田友、王朝聞、鄒佩珠都曾參與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在李松的記憶裡,大雅寶宿舍是一個肝膽相照的藝術群體,誰在藝術上有創新和成就,全院都高興,誰受到非議,都有人站出來說話。

1956年時,張仃、李可染、羅銘三個人去江南寫生,後來在北海辦了畫展,繪出中國國畫近代史的一個轉折點,在現代畫上走出了新的道路。徐悲鴻之子徐慶平回憶說:「李可染他們去江南寫生,條件是很艱苦的。回到北京的時候,鞋都是破的。但在藝術成就上,卻為國畫闢出了新的道路。」這個時期在大雅寶胡同甲2號院內,李可染完成了《工農勞模北海遊園大會》、《漓江帆影圖》,還有張仃的《蘇州庭園》、葉淺予的《北平和平解放》、董希文的《百萬雄師下江南》、侯一民的《劉少奇與安源礦工》、吳冠中的《交河故城》等作品,影響了一個時代。

齊白石是「大家長」

齊白石並沒有在大雅寶胡同甲2號居住過,可是在住戶們的心目中,他卻是這個院子的「大家長」。李小可道出了齊白石和這個院子的淵源:「父親(李可染)到北京後,很快經徐悲鴻先生介紹,帶着自己的作品去拜見齊白石先生,從此他們結下了像父子一樣的情誼。」,「大雅寶的孩子都叫白石老人『齊爺爺』,每次老人的到來都讓大家特別高興,全體出動來迎接。」李小可還記得,「我兩歲時白石老人還為我畫了一條大鯰魚,上題『二歲小寶』。」

1957年李可染要到民主德國寫生四個月,他向白石老人道別,臨走時,白石老人說:「可染,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隨後交給李可染一盒如黃金般珍貴的西洋紅印泥,說:「可染你拿去吧,有天老師不在了,蓋圖章時你會想起老師來。」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訣別。三個月後李可染回國時,白石老人已永遠離去。

李松的文字憶述中,白石老人成為大雅寶的「大家長」,是因為院中多位大師,李可染、李苦禪、葉淺予等都是老人的弟子;黃永玉、張仃等也都非常喜愛齊白石老人。黃永玉還創作了齊白石木刻像,成為表現老人的絕唱,白石老人也在這幅作品上題了字。

一大家子的生活

大雅寶胡同甲2號的藝術家們在校是同事,回家是鄰居。上班同行,在家談藝,幾十口人像是一大家子。「大院裡的人可以看李苦禪耍大刀,聽李可染拉二胡,聽黃永玉拉手風琴,聽鄒佩珠唱京戲......」就像黃永玉說的,這是一群老老小小有意思的生活。

在大院孩子的記憶中,李媽媽(李可染妻子)是個能製造歡樂的人,她性格豪爽,嗓音響亮,每當院子裡的石榴樹熟了的時候,她就會大聲地張羅院子裡的孩子們打下來,一盆盆地抬回家去。

從香港來的年輕教授黃永玉是大院裡的一個「活寶」,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人,他總有很多稀奇的東西和新鮮的想法。那時捉蟋蟀是大雅寶的群眾活動,幾乎每家都參與,所以蛐蛐齊鳴也是大雅寶的一景。當年黃永玉有個講究的澄漿缸,裡面永遠有一隻來歷不明的「大王」,不知是朋友送的還是哪個孩子「上貢」的,「大王」是全院孩子們夢想的挑戰對象。

如今「大雅寶二代」也都進入耳順之年,他們都自言帶着大院生活留下的共同特點:自信、樂觀、善良,還有點大大咧咧的「傻氣」。

正如李小可所說,大雅寶胡同甲2號是20世紀中國美術的「大宅門」,那裡居住的是一群與中國命運緊緊相連的藝術家。他們雖然有着各不相同的性格和研究方向,但每個人都用自己風華正茂的生命鑄造新中國美術的傳奇,這傳奇不僅是藝術的輝煌,更是他們人生的寫照,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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