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總有人生活在煙火裡，有人生活在風景裡。
廚房玻璃上的水汽，暈散開來，像是給玻璃磨了砂，濛濛地看出去，外面的樓宇、山上的樹木，還有遠處人家晾在窗外的紅色衣服，溫柔地被包裹成了水彩畫。客廳的燈光微黃，餐桌、書架、淺灰色的百葉窗，慵懶地歪倒在飄窗上的描花抱枕，都在鍋裡正煮着的食物味道裡，沉迷不醒。
於我而言，沉浮在這洋的煙火裡，才算是有味道的生活。
不太能理解不喜歡和不願意為自己煮食物的人。忙碌是最蒼白的借口。每年除夕夜，收看央視的新聞聯播，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都喜歡去老百姓家的廚房炒個菜、包個餃子。特別留意了一下，不管是此前的胡錦濤，還是現在的習近平，不管是溫家寶，還是李克強，包餃子的手法，炒回鍋肉的樣子，都嫻熟而家常。當這麼大的家，管十幾億人的事兒，煮食物的手法都不生疏，可見平常回到家，還是會跟煙火打交道的。
常年獨自生活，對於煮食物，自詡是不厭其煩的。煮一碗麵，也要先切了薑末放鍋裡煮着，再細細切一把葱花備用。早市買回來的蝦子，掐頭剝皮去蝦線，沖洗乾淨，備用。一把寧夏菜心，用清水浸着，鍋開了，瀝乾水，扭成兩段丟進去滾上兩滾，剛斷生就撈起來，鋪在敞口的大青花碗裡。
煮過菜心的鍋裡，湯汁微綠，薑味瀰漫，正好用來下麵條。廣式的伊麵鹹味太重，我還是偏愛北京上海產的麵條，白若銀絲，勁道經煮。麵條在鍋裡滾上兩滾，再扔蝦子下鍋，緊着就滴入陳醋、麻油、生抽，放小半勺鹽，最後葱花一撒，蝦子已紅，關火撈麵。
大清花碗裡葉翠蝦紅，湯爽麵彈，美味簡單。香港有好幾處吃麵的館子，都頗有口碑，我一一去試過了，味道是不錯，但也不見得高出我多少。呵呵，自信過頭了。
我煮食物的手藝，都是家學。父母兄嫂，個個都有拿手的絕活，我在家只負責捧場海吃，就算盡職盡責了，所以在廚藝上，並無進取之心。
有一年春節回家，看到父母蹣跚相對的樣子，心中一動，忽然孝心大發，於是決定虛心繼承家學。兩個禮拜的假期，天天守在廚房，強令父母動口不動手，看我圍裙加身護袖保駕，和麵發麵揉麵，剁餃子餡、包子餡，搟餃子皮包子皮，烙葱油餅煎餅鍋盔，一樣一樣來，一籠一籠蒸。雖是春節速成班的水平，但端上了桌子，也博得稱讚，裡子面子都有了。
不過，還是有兩樣例外，一是做扯麵的要領未能成功掌握，扯出來的麵條，厚薄、寬窄、長短，始終不能得心應手。再來就是不喜收拾餐後的鍋碗瓢盆。
假期眼看要尾聲了，一有空，我就抓緊和麵搟皮包餃子。父母相濡以沫大半生了，對於食物的喜好已難改變，外面買的東西再好，也不如家常的味道合腸胃。我只有多包些餃子冰在冰箱裡，略表孝心。
回程訂的航班是下午。上午我還在廚房裡叮叮作響，又搟皮又剁餡又包餃子。到底是鍵盤上討生活的人，鍵字如飛，包起餃子來，也不遜色。總算趕在離家出門前，用餃子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等我下飛機回到溫暖如春的花城，一低頭才發現，袖口上竟還沾着一圈麵粉，雪白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