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營養成分高。 網上圖片袁 星
樹葉從枝頭飄落，即與枝頭產生了距離；女人一步入婚姻，即與閨蜜拉開了距離；小人贏得了財富，即與親朋有了距離。最常掛在人們口頭上的這些距離，多是表達位置遠近和差距大小的。這些距離與路程、身份、地位、財富等有關。
我所說的「距離」，主要是「為人處事」上的差異。這裡的差距，來自於思想觀念，遠近大小，並非楚河漢界那般涇渭分明，若要消除，或許僅在一念之間。
這大半年，有兩件兩個人分別做的不同的事，讓我心生感慨。這兩個人，一個是身居偏僻農村，沒有什麼文化知識的老太太四大娘，一個是受過多年正規教育有一份不錯工作的小姑娘。四大娘是我認識的，小姑娘我之前不認識。兩個人、兩件事本來沒有必然聯繫，不存在任何交集，只是都被我先後遇上了。在一番感慨後，硬生生將其捏合在一起。
幾個月前的周六，妻子下夜班，周日歇班，雖然兒子吵着想回老家，表示想奶奶了，最終也沒能回去。畢竟天冷了，即使開車，來回也不太方便。沒有雙休日，如果回老家，我周五晚上要麼當天返回，要麼次日早晨得早起返回，而周日晚上又得回去接孩子。算上上一周，已經兩周沒回老家了，雖然周六周日我跟妻子照例都上班，還是決定當晚在老家住，陪父母孩子吃頓飯，一家人坐一起聊會兒天。
話題從正在播放的電視劇到家長里短，聊着聊着就扯到了草雞蛋上。母親說前幾天的一個下午，她帶着小外甥串門回來，發現靠近院門處多出一包草雞蛋。那包草雞蛋上面蓋了一把草，把它們遮在草下，若隱若現。
在我家西北幾米處，一路之隔，就是我姨姐家。四大娘藏雞蛋的時候，她碰巧看到。其實所謂藏，只是蓋一蓋，怕萬一被路過的外村陌生人撿走或讓途經的豬狗發現毀壞，家門口的東西，本村人沒人會拿。
最近這些年，村裡種糧食的少了，一般都得去集市買。家裡沒有多餘的糧食，餵養草雞的鄉親也少了很多，不少人家乾脆一隻都不養了。為了兒子能吃上草雞蛋，母親才又在老家養了幾隻。但有時依然不夠兒子吃，偶爾得找熟人買。兒子從小吃草雞蛋，嘴都養刁了，在超市裡買的那些養雞場蛋雞生的蛋，他吃上一兩口就不願再吃。專家們說營養成分一樣，這或許是真的，可從口感上，確實能明顯區分出來。
村裡和外村還有幾家養草雞的，有草雞蛋。只是多半不夠自家吃，真正拿出來賣的，沒有幾家。草雞蛋在我們村，其實已經比較稀缺。
四大娘家在村子最下邊，家前面就是一條乾河溝，東西有兩片開闊地。他家還養了些草雞，數量不算多，卻是散養的。偶爾餵點糧食，多半靠牠們出去找食草籽之類。草雞下蛋不多，卻很純正，量少，不外賣。
四大娘八十歲了，四大爺七十九歲。老兩口身體還算硬朗，平時一般不靠孩子接濟，尚能自食其力。好不容易積攢幾個草雞蛋，母親怎麼可能要。知道是四大娘送來的後，母親提着雞蛋送了回去。大娘家養了條狗，外人離她家十米開外，那狗就狂吠不止。母親一手抱着小外甥，一手提着雞蛋，站在遠處喊。
四大娘不在，給他兒子家幫忙烙煎餅去了。四大爺聽到是母親叫她出門應答，但不承認雞蛋是他家的，讓母親拿走給小孩吃。那狗沒拴繩子，他不來迎，母親不敢靠近，只好提着雞蛋去四大娘兒子家送。大娘在她兒子家燒鏊子，明白母親來意，起初推脫不是她給的，後來說是給小孩吃的，就攢了二十來個。母親見她不接，放下雞蛋抱着小外甥便走了。四大娘正忙着，無暇也追不上母親，只好喊話稱得空再給我家送去。
聽母親說完，我補了一句，再送來也不能要。大娘大爺年齡大了，孫子外孫不少，他家那些草雞能下多少蛋？她們口口聲聲地攢的，不是吃不完多出來的，而是捨不得吃一個個省下的。這個，我們心知肚明，所以不可能要。再送幾遍，也是白送。
母親後來告訴我，前些天四大娘家添了小外孫，不知從那裡弄了個偏方，要給小孩的母親找些死蜜蜂做成粉末口服，或熬水喝。四大娘來我家蜂場找，母親順便又給她倒了一茶杯蜂蜜。大娘原本要給錢，母親不肯要，這事大娘一直記在心裡。還有去年，四大爺生病去我們單位住院，期間我給他幫了些忙，探望時買過一箱牛奶，老兩口也一直記着。後來，大爺出院後，刀口處疼癢難忍，找我諮詢，後又去我們醫院拆線找我幫過一次忙，還搭過我的順風車。其實，僅此而已。大爺病癒，親戚去他家探望，每次有人去，她都去我家喊我父親到她家吃飯。大娘說大爺住院期間，我給操心幫了不少忙，還買過東西，我平常不在家，父親也不肯去吃頓飯，他們覺得不是個事，一直過意不去。
我在老家所處的鄉鎮醫院上班，離家不過三十幾里路。到醫院看病的，有不少親戚朋友和父老鄉親，若有人找我幫忙或恰巧遇上，幫忙引引路，找找大夫、科室，買點水果、牛奶探望，請他們出去或到家裡吃頓飯。這樣的事，確實常有。
大娘執意送雞蛋給我們，還是以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這固然與大娘的質樸有關，也足以看出她的誠意，我們一家都很感動。但他家的雞蛋，我們肯定不會收的。一是我家也有幾隻草雞，兒子常有草雞蛋吃；一是她們年齡大了，自己都捨不得吃攢下的雞蛋，我們怎麼可能忍心要呢！不過，大娘大爺的這份情，我們還是心領了，省得她們一直記掛在心裡，總想着有那麼一樁子事在。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更何況四大娘和我是同村，又是一大家。不管走到哪裡，不管距離多遠，提到彼此，我們之間都沒有距離。我們的為人和處事，也很相近，沒有多餘的哪怕一點點修飾和矯情。四大娘對我是這樣，對別人，也會如此。相比之下，另一件事，卻讓人心裡添堵。我與小姑娘面對面講話，之間卻充斥着生硬的距離感。
「改天再來」，這四個字從冷若冰霜的繃着臉的小姑娘嘴裡擲出來，那譜擺的，怎麼看怎麼像搪塞，很是彆扭。這種辦事態度，是通病，不少單位都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