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抵擋不住發展浪潮，Peggy唯有以藝術留住記憶。重建，孰對？孰錯？一言難盡！重建能為舊區注入生命力，帶來一番新面貌。然而，在「返老還童」的過程中，推土機推倒的又何止是一幢幢舊樓，連帶舊人舊事，也長埋土中。近年，要數面貌變得最快的，觀塘和土瓜灣不會缺席，唐樓消失了，由商業大廈、高尚住宅取替。近日，記者遇到一位藝術工作者及一位畫家，他們都在觀塘和土瓜灣留下了生活痕跡，親眼目睹兩地發生巨變。既然無力改變當前的局面，兩人便各自以擅長的方式，記錄舊區面貌。■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朱慧恩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如今，觀塘與土瓜灣，都變多了！陳佩玲（Peggy）生於澳門，家住觀塘，在土瓜灣的牛棚藝術村工作，碰巧地身處的環境都正經歷重大的變化，從事藝術創作的Peggy會拷問，「這究竟是否好事？」近年她愛上了以藍曬的方式創作，她在作品中置入與城市有關的符號，回應城市變遷。至於畫家李衡叔，住在土瓜灣多年，面對被改頭換面的舊區，即使感不捨，但面對城市發展，再無奈也得面對。他以畫筆記錄老區的特色--這是他作為畫家，可以做的事。
走一轉觀塘......藝術作品引起反思
自從約十年前，觀塘市中心重建計劃展開，多年來，有不少圍繞着重建話題的「是與非」。 例如上年市建局修改設計方案，原本靠近觀塘道的「鵝蛋形」地標式大樓被消失，後來在一遍爭議聲中「復活」。再數久遠一點，就是關於物華街臨時小販市場的搬遷事件。因受物華街重建影響，當年小販遷至同仁街，因新舊市場的交接問題，又與市建局展開一場角力，為了懷念舊市場，有關團體和街坊還特別為小販舉行了一場歡送會。
早前，藝術工作者Peggy，在觀塘的後巷進行了一個藝術行動。她在觀塘後巷放置了一個名為「易拉風景」的藝術品，以數碼攝影將城市裡的細微景象融入其中，把易拉架放置於觀塘的工廠區，並配合燈光。
當行人走過時，周圍漆黑的景象與光亮的作品形成對比，使人恍如置身於繁華的世界裡。作品裡出現很多觀塘獨有的符號，例如雞記蔴雀耍樂、九龍麵粉廠，藉着作品，Peggy盼提出一個問題，讓觀眾深思--市區發展與我們息息相關，每個身在該地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觀塘的記憶
很有趣，訪問時與Peggy聊起舊區重建的問題，發現她身處的地方都被改頭換面，經歷重大變遷。聊起她成長的地方澳門，賭場內的俗艷浮華與賭場外的舊城面貌，於她而言，「很科幻、很奇怪、好震撼。」聊起她工作的地方土瓜灣，當地重建項目進行得如火如荼，遲些沙中線又落成，亦感嘆老區不再老矣。至於談到她居住的地方觀塘，則更加感嘆往事只能回味。觀塘，曾經令Peggy很雀躍。「以往觀塘的工廠大廈裡，聚集了很多藝術家，觀塘裡的文化藝術發展，令我十分雀躍，當時很期待會有一些事情發生。」Peggy說。
既有工業區，又有住宅區，觀塘的城市規劃，就是如此特別。對於Peggy而言，觀塘最吸引之處，是它的多元與方便。訪問時，Peggy特別提到了裕民坊。曾幾何時，裕民坊是觀塘一個重要的地標，可惜，裕民坊也被納入觀塘市中心重建計劃中，它注定留不住。在Peggy心目中，裕民坊佔重要一席位。而裕民坊消失，也改變了她的生活軌跡。「小販檔已經搬走了，裕民坊也可能突然消失，以往我很喜歡在裕民坊吃東西，或者買一些生活用品，可是現在不同了，我未必再停留在市中心。」Peggy說。
以藝術留住回憶
既然留不住實物，Peggy便以藍曬作品留住回憶。在她的作品，置入了不同的城市符號，除了觀塘外，還包括皇后碼頭、石板街、澳門的大三巴等，在她的作品中，舊城符號以藍花襯託，寂寥之下感覺美好。「我想把令人懷念的風景放入自己的作品中，當作是擁有它，留住最美好最理想的一刻。花兒代表美好，在我們的思維中，常會認為發展是美好的，令人嚮往，因此我們很容易沉醉在過程當中。然而，現實往往不如想像中美好，城市發展的同時又使原有的東西逐漸消失。因此，我希望透過作品，令觀眾有更多思考。」Peggy說。
走一轉土瓜灣......畫下地區舊貌
跟Peggy談完她的觀塘獨家記憶，記者早前又巧遇了一位居於土瓜灣的畫家李衡叔。當時在某畫展上看過他的畫作，有一幅畫的是位於土瓜灣的「財記百貨」，有幅則是唐樓信箱，兩幅作品放置在一起，對於熟悉土瓜灣的人來說（包括記者），很自然便認得出是土瓜灣。除了觀塘以外，土瓜灣是另一個重點重建的地方。沙中線準備落成，不久將來，土瓜灣就開通港鐵了。同時，近年市建局又在土瓜灣展開至少八個重建項目，庇利街、榮光街、「環字街」等，都是受影響的範圍。
以畫記錄特色
記者當日到訪李衡叔位於土瓜灣銀漢街的工作間，銀漢街的工廠大廈暫時未受到重建的影響，而李衡叔則早已用畫筆記錄下土瓜灣的舊事舊物。李衡叔三十多年前來港，有二十多年時間都在土瓜灣度過，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工作。在他看來，土瓜灣是一個十分親切的地方，而要數土瓜灣最具代表性的地點之一，土瓜灣街市（俗稱「紅蘋果街市」）必佔一席位。李衡叔也愛土瓜灣街市，他猶愛天橋底下的街市，「天橋底兩邊都是唐樓，有菜檔，有魚檔，很有人氣。」
其中有一幅作品，畫的是唐樓的信箱，破落的鐵門，掛着生鏽信箱，此景只應唐樓有。「我希望記錄舊區的事物。例如這些信箱，可說是香港舊樓的標誌，很有特色，將來唐樓拆掉了，就再也看不見了。」李衡叔說。
舊區唐樓的尷尬
談到土瓜灣，唐樓是其標誌性之一。根據香港大學建築文物保護課程學部主任暨副教授李浩然及香港大學建築保育學部講師黎志邦的說法，由19世紀直至到20世紀60年代，在公共房屋和現代的高層私人樓宇尚未大量興建的時代，唐樓是香港最普遍的建築類型。然而，隨着城市的急速發展，由於不少唐樓缺乏維修，而且衛生環境較差，絕大部分已被拆卸重建，唐樓林立的土瓜灣亦不例外。走過啟明街、榮光街，原本掛滿居民反對收樓的橫額的幾幢唐樓，轉眼間已被移平了，重建計劃展開，土瓜灣的唐樓亦將「買少見少」。
在土瓜灣，其實不少唐樓是日久失修，雖然早前曾展開維修工作，但是做的只是表面工夫，外牆粉飾得好看，內部環境依然未有任何改善。有人認為唐樓極具歷史價值，應該保留；有人則認為不少唐樓日久失修，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應該拆除；亦有人認為市區發展是必然的事，唐樓終有一天亦會被淘汰。而與李衡叔談到唐樓，作為街坊，他認為唐樓應該要保存下來，因為唐樓可說是窮人的恩物。「對於窮人來說，唐樓可說是一個緩衝的地方，唐樓租金便宜，讓他們『有瓦遮頭』，是理想的暫居地，將來賺到錢了，就可以搬走。若把唐樓全拆掉，公屋供應亦有限，你叫他們住到哪裡去呢？」他說。而且，像土瓜灣這樣的唐樓，首層是地舖，樓上則是住宅，如果拆掉唐樓，除了拆掉窮人的緩衝區外，樓下的一些小舖老店也一併消失。「像財記百貨這樣的老店，又或者一些如改衫這樣的小本經營生意，也會消失。」「黃金時代，結束啦！」他說。
關於舊區的「一句說話」
【觀塘篇】小店與老店因為重建而被逼結業，固然令人惋惜，然而，像麥當勞這樣的快餐店結業，原來也會令人懷念。如果說「維他奶有落！」是屬於土瓜灣人的標語，那麼「『舊麥』等啊！」則必定屬於觀塘人。猶記得上年八月關於裕民坊麥當勞結業一事，屹立在裕民坊三十多載、街坊稱之為「舊麥」的麥當勞結業，當晚有不少舊街坊深感不捨，紛紛到「舊麥」拍照留念，這個曾被選為全球最多人光顧的麥當勞，縱然盛載着街坊的回憶，可是在重建浪潮下，也留不住。
【土瓜灣篇】每當搭紅Van經過位於土瓜灣的漆馬大廈，只要你講一聲「維他奶有落啊唔該！」司機就會自然停下來，只因為以往馬頭圍道與漆咸道北交界的漆馬大廈牆身掛了一幅巨型的「維他奶」招牌，這招牌早已成了街坊的地標。不過，現時維他奶招牌已被拆掉了，然而，一句「維他奶有落」，紅Van依舊會停。在土瓜灣街坊的心目中，有些扎根多年的事物即使消失了，但早已根深蒂固地長埋街坊心中。土瓜灣另一個特別之處是傢俬及室內設計店舖的集中地，自漆咸道起，幾乎整條街都是此類店舖。至於為何成了傢俬及室內設計店舖的集中地，記者倒是曾經聽說過一說法。話說以前曾有一名非常有名的設計師在此地開設工作室，後來便開始吸引其他從事相關工作的人進駐此地，形成了今天這個行業的集中地。
【記者手記】在採訪李衡叔當天，記者特意在土瓜灣逛了一轉。從前記者也十分熟悉土瓜灣，後來離開了，今次重臨舊地，發覺原來土瓜灣真的變了很多。早前馬頭圍道的地盤還在施工，現在已建起了豪宅，與周圍的唐樓格格不入。營業數十年的鞋店已由cafe取替。重建項目大肆展開，最終土瓜灣會變成如何？沒有了唐樓，基層街坊又應如何「自處」呢？
至於觀塘，曾經是藝術工作者的集中地，Peggy也曾經為這個文化藝術的集中地感到雀躍，可是，近幾年，她眼見觀塘工廠大廈的單位租金不斷飈升，過往幾個朋友夾租，已經租到頗大的單位，可是此刻，已是天方夜譚，一切俱往矣。唯有像Peggy與李衡叔一樣，以藝術記住留住老區。正如Peggy所說：「現實係無辦法留下的，唯有靠作品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