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聞一浩（本欄由本地知名評論人聞一浩與梁偉詩輪流執筆，帶來關於舞台的熱辣酷評。）
在倫敦看完艾甘．漢的新作《Xenos》回港不久，終於看到聞名已久，由他編舞、英國國家芭蕾舞團演出的《吉賽爾》，聞名不如見面。看過後更了解它為何自2016年首演以來，叫好叫座，也再一次證明，搬演經典作品不一定是一成不變。而賦予時代意義，能令觀眾更有共鳴。
在《Xenos》一文中我曾提及，艾甘．漢這幾年開始關注當下政治、社會環境，以及少數社群，作品每每觸及這些社群或題材。像為紀念一戰一百周年的《Xenos》，他選擇以印度士兵為主角，描畫這些被當時宗主國徵入伍而去打一場與己無關的戰爭的士兵的景況。《吉賽爾》創作於2016年，正值歐洲難民問題的討論正酣的時候，而艾甘．漢則把這齣浪漫芭蕾經典搬到當代，吉賽爾由農民變成工廠內工作的難民工，而貴族則成了工廠老闆／資本家。
基本的故事橋段沒變：吉賽爾與階級不同的阿爾貝特相戀，但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及已有未婚妻巴蒂爾德。其後暗戀吉賽爾的希拉里昂揭露真相，阿爾貝特返回巴蒂爾德身邊，吉賽爾最後死了，化作亡靈。希拉里昂和阿爾貝特先後來拜祭吉賽爾，一眾幽靈「維麗斯」殺死了希拉里昂，而吉賽爾則以愛?恕了阿爾貝特，讓他離去。
作為浪漫古典芭蕾舞經典，兩幕舞劇《吉賽爾》 上半場是陽光燦爛、色彩繽紛、氣氛愉快的農家樂場面，直至以吉賽爾發瘋至死一場結束；下半場則是陰森的墓園場景，幽靈維麗斯白衣飄逸。兩幕對比強烈，但在抒情的音樂配襯下，均充滿浪漫的氣氛。
艾甘．漢版本則摒棄愛情的糖衣，兩幕均是陰沉灰暗。舞台佈景主要是一堵高牆，一開始，觀眾便看到吉賽爾與同伴被拒於牆內，而燈光下，觀眾可看到牆上是一個個的手印，彷彿不少人曾經希望推倒高牆而徒手掙扎；而音樂則是節奏感極強，擷取了原來作曲家亞當的音樂元素而重新撰寫的音樂，並配以音效設計。出色的舞台設計及音樂，也是使作品叫人難忘的原因。
艾甘．漢版本中的吉賽爾並不是個逆來順受，對貴族地主必恭必敬的農家女，而是敢愛敢恨，不向壓迫或不公等低頭的當代女子，叫人想到他前作《輪》中的安巴公主；希拉里昂則是一個阿諛奉承的牆邊草，為了討好老闆而不擇手段。原版本中，吉賽爾必恭必敬地接過巴蒂爾德的禮物，而這版本中，當吉賽爾伸手去接禮物（長手套）時，巴蒂爾德刻意將之丟到地上，吉賽爾其後傲然退回手套，也堅拒希拉里昂的誘迫，向一眾權貴低頭。阿爾貝特身世揭露後，她也不是默然接受，而竭力希望說服他留在自己身邊，可惜阿爾貝特懦弱，最終選擇回到巴蒂爾德身邊。在這些段落中，演吉賽爾的舞者雖然都很細小，但在艾甘．漢的處理下，她的步履和動作，都是相當強而堅定的，很能凸顯她的性格。第一幕中幾乎沒有多少芭蕾舞步，艾甘．漢利用他們難民的身份而讓他們跳出芭蕾的限制，動作中可見艾甘．漢的東方元素風格。多場群舞都十分精彩，尤其是在澎湃的樂聲中，即使舞者有些參差，但整體效果依然相當懾人，尤其第一幕將結時，發瘋了的吉賽爾被希拉里昂指使下的同鄉抬起，團團圍着，在一起一落的動作中，他們彷彿是她的裙襬在動，也暗示了她暗裡被害。第二幕艾甘．漢增添了阿爾貝特與一眾富商地主對質一場，譴責他們迫害吉賽爾，這處理顯示阿爾貝特也有反省自己的過錯，令其後吉賽爾原諒他這決定較易令人信服。高牆在下半場轉動後，巧妙地成了一座荒廢工廠，也是下半場的場景。這一幕主要由維麗斯的復仇群舞、之後米蘭達與吉賽爾和阿爾貝特的三人舞，以及吉賽爾跟阿爾貝特間的雙人舞所組成。下半場艾甘．漢回歸到芭蕾舞的足尖舞步，維麗斯是人人都是挺起足尖、手持竹竿等待報復的幽靈，她們都是因工作過勞而死的工廠女工，留在此地是希望報復生前所遭遇的不公。希拉里昂到來憑弔吉賽爾，在維麗斯的圍攻下，我們赫然發現吉賽爾其實是被他所殺。在米蘭達的帶領下，維麗斯殺死了希拉里昂。象徵武器的竹竿很有效果，尤其是在米蘭達與吉賽爾和阿爾貝特之間的一場，直指負心漢的竹竿很能呈現那種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這一幕中，吉賽爾跟阿爾貝特間的雙人舞採用了芭蕾舞的雙人舞舞式，感覺上較上半場較有張力，感情也較充沛。在情緒上，第二幕的幽怨與第一幕的激昂，也是不錯的對比。
因緣際會下，看了三個不同的組合。雖然技巧與掌握上，舞團藝術總監泰瑪爾．拉荷與艾薩德．埃爾南德斯這一對最是出色，但其實另外兩位吉賽爾--首晚的主要首席舞蹈員阿蓮娜．歌素卡露及周六日場的高級獨舞員、前香港芭蕾舞團首席高秀桃的演繹都各有特色。不知是否臨時頂上，首演夜演阿爾貝特的占士．斯特里特與歌素卡露這一對上半場顯得有點疏隔，下半場較佳。希拉里昂在這個版本的戲分重得多，角色也有較多的層次，舞蹈動作的要求也很高。而首演夜的猿橋賢十分搶鏡，將角色的為求生存不惜卑躬屈膝演繹得相當出色。
英國國家芭蕾舞團與艾甘．漢這個版本的《吉賽爾》，能夠令經典故事煥發新意，甚為難得。而康文署這幾年能夠將近期的佳作或話題作同步或近乎同步地帶到香港，也是值得一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