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 倩
對老濟南人來說，過年不到趵突泉公園賞花燈，就等於沒有過過年。此言不虛，趵突泉迎春花燈會今年迎來第四十屆，它早已成為我們這代人難忘的成長記憶。
依稀記得，兒時第一次去賞花燈，是爺爺開汽車帶我去的。爺爺是學校的高級駕駛員，那個年代坐汽車去賞花燈，要多神氣有多神氣，不用裹得圓圓滾滾，來回路上也不怕冷，公園裡遊人摩肩接踵，五顏六色的燈光應接不暇，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根本不夠用，還經常鬆開大人的手，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看到好玩的花燈就伸手摸摸，不願離開。臨走時，爺爺給我買了一個手提的紅燈籠，高興得我手舞足蹈，比吃了蜜糖還要甜。後來，上小學，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都會趕上開學報到日，所以去賞花燈要提前幾天。父親騎着大飛輪自行車，我坐在前面的橫樑上，碎花棉襖，圍巾圍脖全副武裝，還戴有頭盔﹙為了禦寒﹚，一路迎着小北風，凍得斯斯哈哈，但仍迫不及待。
到了公園，我就像闖入了一個瑰麗奇幻的綵燈世界，儘管那時候的花燈簡單粗笨，沒有什麼創意的造型，也沒有「掃一掃」猜燈謎等小遊戲，但是玩得很開心。遠遠望去，賞花燈的人黑壓壓的一片，很少能看見孩童，因為他們都被大人舉在高處，或坐在肩膀上，或被父親高舉着，或身體敏捷地爬到假山上俯視，整個公園裡熙熙攘攘，人流湧動，清泉伴奏，火樹銀花，燈火璀璨，照亮心靈。想想，那也是照亮我們生命的一盞盞心燈。倘若再下一點小雪，那就更有意境了，雪花打燈燈更俏，點染着燈火的眼睛，又為美輪美奐的夜景蒙上一層夢幻色彩，使人浮想聯翩，頓覺浪漫。
人們在賞花燈的同時，花燈也映照着這人間的悲歡離合。其實，光賞花燈是不夠的，還要買點什麼，否則就會賴着不走，甚至滿地打滾。紅彤彤的小燈籠，酸甜甜的糖葫蘆，哪個孩子見了都拔不動腿，我也不例外，一手拎着會發光的小燈籠，一手高高地舉着糖葫蘆，竟不覺得冷了。有的小孩臉上掛着長長的鼻涕蟲，卻一軲轆一軲轆咬着山楂，讓人不禁嘴角上揚。
賞完燈回家的路上，總是靜寂的，略帶惆悵的。父親特意帶着我繞道走老街巷，讓我有機會看看街巷裡的花燈，很多人家院門上都掛有成雙成對的紅燈籠，將兩側的對聯和「福」字照得亮亮堂堂的，氤氳出吉利流年的美好祝福。這些燈籠多半是自家手工製作，有些還顯得陳舊，但很接地氣，傳遞出市井的味道和過日子的自足。一路欣賞，沒有了公園裡的喧囂，使我徹底沉靜下來，抬頭遠望這掩掩映映、虛虛實實的燈光，不由得聯想起古人過元宵節的場景。
古時，正月十五元宵節，又稱上元節、燈節、元夕等，人們賞花燈、吃元宵、猜燈謎。元宵節上燈，唐朝三夜，北宋五夜，明朝朱元璋下令富商上燈十夜，如蘇東坡的詩詞，「燈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元宵節也是情人節，未婚男女在這天可以開禁，燈會上上演的愛情故事不勝枚舉，陳三和五娘賞花燈時一見鍾情，才子徐德言和樂昌公主在元宵夜破鏡重圓，王安石元宵之夜雙喜臨門，考上進士，又招為快婿。讓我最深刻的當屬，「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燈光或明或暗，閃爍迷離，想必辛棄疾元宵之夜也在思念心上人吧。燈火闌珊處，正是情轉濃深，思戀飛泛，就像那迎頭兜灑而下的輕輕柔柔的燈光，時而「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時而「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時而「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當然，這一切的見證者就是天上懸掛的明月......月亮是男歡女愛的媒人，是天地之間的使者，還是美好因緣的擺渡者。賞燈走走停停，或遠眺或仰望，或發呆或沉思，殊不知，很多看燈人的手中也提着一輪明月，精神明亮；孩子們跑啊跳啊，不停地追趕着，跑得臉蛋紅撲撲的，好像要把月亮從天上震下來，裝進口袋裡帶回家去。台灣作家張曉風曾說過，中國人一年要過五個月亮節，按照時間順序分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二月十五花朝節、七月十五中元節、八月十五中秋節、十月十五下元節。毫無疑問，元宵節是第一個月亮節，是一年裡首個月圓之夜，這也是千百年來國人高度重視這個傳統節日的深層緣故。
賞花燈，也要吃元宵。北方人吃元宵，也是吃月亮。我最念念不忘的是當年過節時買的袋裝散裝元宵，不外乎黑芝麻餡、花生餡，現場瞅着師傅邊做邊賣，只見他身材魁梧，經過妙手匠心揉搓，小小的白色麵糰，在長方形的簸籮裡滾來滾去，不一會兒就大功告成。圍觀本身也是一種參與吧，有種儀式感在裡面。鍾曉陽的小說《停車暫借問》中，有段描寫趙寧靜和表哥正月十五逛燈會吃元宵的場景，令人很是玩味，「賣元宵的攤子，一個大瓷盆裡底圓頂尖地搭了座元宵山，峰上罩隻嫣紅網，真是沾沾喜氣。爽然不吃，素雲要了玫瑰餡的，大北風中白氣蓬勃地吃。寧靜上下兩排牙齒比齊了撕來吃，吃吃咂咂舌，無論如何吃不下，無聊間注意到素雲的裝束。」
現在，很多商家又重現手工元宵，還搬來爐灶，現煮現賣，大聲吆喝，引來眾人圍觀，此時，吃的已經不是元宵，而是那種因過節而凝結的集體情感，吃的是一個「情」字。賞完燈，我們回到家裡，開火煮元宵吃，待鍋裡熱水煮沸，開出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將元宵下鍋，幾分鐘後，便可出鍋。一家人坐下來，碗裡的元宵白白胖胖，又挨挨擠擠，我「嘶嘶」地吃着、嚼着、回味着，團圓的內涵就氤氳在溫婉可親的思念和相互依偎的融融暖意中。
不管怎樣，一年中的第一個月亮節總是要開個好頭，這也是整個春天華麗序章的引子......流動的花燈，不變的日子，一起許下春天的心願，為新一年的奔波注入希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