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劇場大師羅伯特·利柏殊(Robert Lepage)的獨角戲《887》正在香港藝術節上演。利柏殊是出了名的講故事高手,這一次,他帶觀眾回到他的童年時光,描摹父親的身影,也透過兒時自己的眼睛,重新審視那個年代加拿大魁北克的社會政治與文化衝突。這也是他第一次親身登上香港藝術節的舞台演繹此一口碑之作,向觀眾作一場詩意的自我剖白。演出前,利柏殊接受了記者的訪問。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攝影: ??rick Labb?? 香港藝術節提供
《887》是利柏殊的自傳式作品。「最大的挑戰是這次的演出十分個人,以往我可以躲在角色的後面,但是這次,我不是扮演一個角色,而就是講述我自己。這裡面的故事都是真的,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曝光』,是個大挑戰。」他又笑說,自己年紀漸長,要一個人在舞台上表演兩個小時,記很多的台詞,很難,更打趣道:「特別是,香港的演出有字幕,萬一忘記了我連自由發揮都不行,只能照着演。」
探索記憶的秘密
《887》的主題是記憶。
利柏殊曾說:「記憶是個古怪的東西。」有些記憶是真的,有些記憶會說謊;你會記得真實發生的事件,卻也會記得不存在的東西。「記憶不只是關於真實發生的事件,記憶也是人們放到你腦中的東西。」透過創作《887》,利柏殊如同進行一場實驗,回到童年的記憶現場,這本是一趟不知將指向何方的旅程,卻帶來令他驚訝的發現。
為了喚起回憶,他和家人聊天,重新翻看家庭相本。「有趣的是,那些童年的相片,你看過很多次了,但當你把它數碼化放大來看,會在細節中發現許多之前沒有看到的東西。也許是一個玩具,也許是裡面人們的眼睛,你會突然記起,哦,那並不是一個開心的場合,雖然那是聖誕節......」在這些記憶的表層下面,好像埋藏着一個更大的世界。利柏殊說,這個世界讓他着迷。「當我們看相冊時,總是下意識地保護自己,我們留意的是快樂、單純......但是並沒有花時間去仔細看那下面埋藏的東西,那些我們不想重新去揭露的東西。」
創作《887》,利柏殊最大的驚喜,是重新發現父親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位置。「以前,我覺得最重要的人是我母親,因為她非常有趣,也非常會講故事,我總覺得自己從她那兒繼承了許多。而我的父親是個很安靜的人,他是一個計程車司機,經常在晚上工作。我沒有想過我的父親會成為這個故事的中心人物。這是一個很重大的發現,對我來說甚至有點晚--50多歲的年紀,我才突然發現,哇,原來父親在我的生命中這麼重要。你發現從這個你曾經覺得有些陌生的人身上其實繼承了許多,這非常令人不安。」
反射社會圖景
除了對父親的重新發現,《887》裡也涉及許多魁北克上世紀60年代末的社會與政治背景。對於利柏殊來說,他並不擔心觀眾與這些歷史背景的距離感。他認為就算觀眾對加拿大的歷史一無所知,也仍然能在演出中看到自己熟悉的元素,「60年代尾,對很多國家來說都充滿了動盪和改變,各種革命浪潮都在席捲,政治的、性的、精神的......人們可以辨認出自己熟悉的景象。」對他來說,劇場的魅力也在於這一悖論:「你越是談論你小小的本土所發生的事情,卻會讓你更加具有普遍性,不同地方的觀眾都可以感受到。那是非常有力量的。」
再加上《887》中對於社會和政治圖景的描述並非平鋪直敘式的鋪陳,也非充滿立場的評論,而是透過孩子的眼光去審視。孩子沒有政治自覺,也不參與政治,但他能感受到社會的政治氛圍變遷。這也是演出有趣的地方,政治和社會元素充斥了整個背景,但娓娓道來的卻是一個單純的孩子,「是從一個很詩意的角度去看待社會。」
奇妙的舞台機關
利柏殊的作品總是充滿詩意的氛圍,他的舞台機關精巧絕倫,配合燈光的變化,時常讓人產生幻覺,仿似時空產生了微妙的扭曲,某個時刻就此凝止,並被拉長放大,而我們被吸入其中,恍惚間好像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
《887》亦是如此。舞台最重要的佈景是一間幾乎與利柏殊等高的「迷你屋」。這間房子完全按照利柏殊在魁北克的童年居所複製建造,「887」正是這棟屋子的門牌號碼。演出中,這個屋子不停變化,它會轉動,牆壁能夠打開和滑動,露出裡面不同的房間,再加上投影中的回憶片段,利柏殊帶着觀眾在他曾經生活過的社區中不斷穿梭。「在小時候,你總是嘗試去迷你化周圍的世界,你有娃娃屋,有小汽車......這是你嘗試理解世界的方式。而對我來說這(迷你屋佈景)也是一個隱喻,在魁北克當時的社會,居住在這個房子裡面的各種家庭非常有代表性,有說英語的人家,有移民,有貧窮的家庭,也有不那麼窘迫的家庭......這是一個組合,透過它我可以去講述更大的社會圖景。」他也通過這一佈景的變化來營造獨特的舞台視覺,「比如在記憶中,比較近的記憶,scale更大;久遠的記憶,scale就小,在演出中,有很多不同的scale、大小的變化,來講述不同層次的內容。」
利柏殊笑言,自己逐漸老去,記憶是當務之急,也是作為演員最大的工具。創作《887》,其目標並不只是分享自己的童年故事,而是想藉此練習來探索記憶的本質--記憶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遺忘?為何有些記憶會說謊?「劇場的意義正在於記憶,記錄社會的模樣,記錄人們如何生活。」他說,「我想搞清楚記憶是如何運作的,於是我嘗試回到最初的起點。」他亦坦言現在由於手機拍攝的便利,每個人擁有數量驚人的相片,對相片的依賴卻反而讓我們的腦子憊懶、感受麻木。「照片只是技術性的記錄,不是感性的記憶。我認為對於記憶來說,就算它說謊了,就算它不準確,也比一張照片好。」
《887》
時間:3月2日 下午3時,晚上8時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