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王安憶散文集《尋找上海》
《尋找上海》
作者：王安憶
出版社：台灣印刻出版有限公司
這個夏天，格外炎熱；這個周末，格外喧囂。從書房的落地窗遠眺，青馬大橋鑲嵌在深邃的蔚藍之上：大海，晴空，偶有白雲飄過，似與白色的船帆對視，溫柔又長久地沉默。然而，電腦的熒幕上不時跳出來的新聞，讓我更看到了安靜與祥和的背後，這座城市的種種不安：元朗、金鐘、西環......近三個月，這樣的不安似乎越來越強烈，一些文友在報刊的文章裡不約而同地發出疑問：這還是我愛的那個香港嗎？和他們一樣，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座城市，究竟怎麼了？人們不肯輕易認同的，究竟是什麼？這個城市又將何去何從？
案頭，一本王安憶十七年前出版的散文集《尋找上海》似讓我想起了什麼--一九五五年出生的王安憶，兩歲時從南京遷居上海，並在上海度過了大半輩子的時光。但是，這「大半輩子的時光」，說起來容易，可對於王安憶來說，卻是十分波折的人生：一九七〇年初中畢業後，她離開了上海，到安徽的農村插隊做了一名地地道道的農民，然後考入了江蘇省徐州文工團拉大提琴。直到一九七八年，她才又回到上海，做編輯，直至成為職業作家。她曾說，她的寫作離不開上海，儘管上海不是她的出生地，儘管她對這座城市的情感很複雜，但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我愛它，就像是愛自己的生命。」
散文集《尋找上海》描寫和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愛。她在這本書裡，寫了兒時的玩具，寫了十二歲時在弄堂之中觀察到的上海市井生活，寫了上海方言劇裡展現出的海派文化特色，寫了風情萬種的老街，夕陽西下時的靜穆，黎明初起時的綻放......王安憶的筆下，上海這座城市，始終在時代的前行中變化，但是，她在變化中觀察、思考，傾注了自己的情感，冷靜地分辨着時代的變遷帶給一座城市的悲與歡。同她創作小說一樣，在創作散文的過程中，王安憶的文字始終呈現出一種傾向，那就是捕捉蘊含豐富的主題意象，用以營造象徵化的、隱喻性的敘述空間，通過意象疊加和組合的方式來結構和拓展敘述空間，使她的敘述雖然冷靜和理性，但能夠帶給讀者極富有立體感和層次感的閱讀體驗。
《尋找上海》中的「尋找」，很耐人尋味：上海是王安憶深愛的城市，也是每日生活的城市，但是，她卻始終以「尋找」的姿態去觀察和體驗。她尋找的僅僅是一座城市嗎？這個夏天，當我重讀這本散文集時，我驀然發現，她的「尋找」，實質上是一種對「根」的探究：生活在這個城市之中的人，應該如何去看待它的發展、它的過去、現在與將來，既要有勇氣包容它的過往，也更要有智慧去共創它的明天和未來，這份勇氣和智慧，才是一個城市的「根」之所在！王安憶在書中對她兒時的上海，於美好回憶中也喟嘆和影射出城市發展的不足，以及由此帶來的小市民的種種不堪；在描寫上海文化積澱的過程之中，也不吝嗇對其他地域文化的讚美，但是這種由衷的讚美卻讓人感到一種自信；在描寫這個城市的「人」時，她無心地捕捉卻有意地刻畫了小人物的人性之「大愛」，不論是鄉下人還是城裡人，在觀念、習慣等方方面面的融合之中，互幫互助、平和友善地為城市的發展作出貢獻。
王安憶在她的《尋找上海》這部散文集中展現出的尋「根」的智慧和勇氣，對當下的香港有着重要的啟示：對一個城市的真愛，不是暴力、不是欺騙，任何對城市發展阻滯的行為，都意味着對「根」的背叛。一個城市發展的「根」，在於求同存異，在於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個人能夠努力地發現這個城市的美麗和魅力、不辜負每一天可以為之盡力的機會和機遇。每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人，都應該有包容的勇氣和前行的智慧，在尋「根」之中積蓄力量、攜手前行、共創未來。■文：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