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賽標
參觀我國著名版畫家、油畫家胡一川故居務滋樓,讓我思緒萬千,思考虓R與藝術的關係。
務滋樓坐落於著名僑鄉福建永定下洋鎮中川村。門臨流水淙淙的中川溪,前眺峰巒迭翠的馬山崗古炮樓,後倚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土樓群。樓前圍牆斜攏,碓房侍立,石橋飛架,潺潺的中川溪從光滑的門橋下淙淙淌過,逶逶迤迤折向湯子角,淌過金豐溪,流向汀江韓江,匯入碧波淼淼的南海、伶仃洋......精美的花崗石門柱,古樸高雅,圓潤蘊藉,樓門上方鑲鑄茪T個藍色大字「務滋樓」,字體雄渾蒼勁。「務本崇功德,滋生進大同」的門聯,矯若游龍,剪似猛虎,渾厚粗獷,飄然欲奔,一看便知是胡一川先生的書法真跡。
走入務滋樓,可以感受到這是一幢很典型的僑鄉建築:兩層方形小土樓,土木結構,回字造型,簡樸玲瓏;大黑瓦,小單間,厚泥牆,窄窗欞,花屏風,雕棟樑,木走廊,觀音棚......
務滋樓現為「胡一川紀念館」。徜徉務滋樓,觀賞一幅幅風格獨特的版畫、油畫精品,腦海中不斷閃現胡一川傳奇的人生經歷與執茠疑應N之路。誰也沒有料到胡一川會與魯迅先生結緣,並最終走向國際畫壇......
胡一川,原名胡以撰,1910年出生於務滋樓。1929年他考入杭州國立藝專,師從法國著名油畫家克羅多教授以及國畫大家潘天壽、李苦禪,並加入一八藝社。1931年,他的作品參加上海「一八藝社習作展覽會」,魯迅專門寫《一八藝社習作展覽會小引》刊載於1931年6月15日左聯機關報《文藝新聞》,而配圖就是胡一川的《征輪》,這是我國見於報刊的最早木刻版畫。
1932年冬,魯迅到「野風畫會」的樓上,給上海美術工作者演講如何深入生活、提高技巧和革命美術創作的問題,胡一川聆聽了演講,受到很大啟發,先後創作了《到前線去》、《拾垃圾》等作品,發表在《現代木刻選》。1933年春,魯迅參觀了「援助東北義勇軍木刻展覽會」,並且購買了不少胡一川等人標價一二毛錢的木刻作品。
胡一川是左翼美聯的發起人之一,在魯迅直接指導下開展新興木刻運動,最早用木刻版畫來表現勞動人民的生活,受到魯迅先生的關注。有一次魯迅詢問:「胡一川去哪裡了?」胡喬木打聽後說:他與夏朋一起死在監獄裡了。魯迅先生悵然若失。其實,從事革命活動的夏朋死在牢裡,但胡一川經同鄉胡文虎先生營救出獄,逃到廈門擔任《星光日報》木刻記者,那是1936年。
牆壁上,有一張烏黑的頭髮照片,特別引人注目:這是胡一川隨身攜帶幾十年的母親的頭髮。胡一川童年喪母,父親遠在印尼,鄉鄰恐其母引吃奶的幼弟而去,只得叫胡一川用杯子蓋住乳頭,草草下葬。他12歲攜弟弟往印尼尋找父親,並跟從華僑陳承惠老師學畫,15歲回國進入廈門集美師範讀書。那年,他與父親回到中川遷葬母親,留下了一綹母親的黑髮,作為永久的紀念。
抗戰爆發,胡一川帶茈擦邞熄職v,奔赴延安,創作了大量版畫作品。1944年7月「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訪問延安,英國著名記者斯坦因對胡一川的木刻愛不釋手,稱讚他「有畫畫的天才」,而毛澤東飯廳內懸掛的木刻正是胡一川的《牛犋變工隊》。1991年為紀念魯迅誕辰110周年暨新興版畫60周年,郵電部特發行紀念郵資信封,20分郵資圖案即是胡一川的《到前線去》,胡一川獲得中國美協頒發的「新興版畫傑出貢獻獎」。2005年,胡一川的版畫《到前線去》被選入普通高中《美術鑒賞》教材,擁有全國眾多讀者。
解放後,胡一川歷任中央美院書記、廣州美院院長等職。他一直堅持油畫探索,《開鐐》成為社會主義油畫創作奠基性作品,受到莫斯科美術學院院長格拉西莫夫撰文高度讚賞......其油畫《敦煌莫高窟》榮獲「中國首屆油畫精品大賽.園丁獎」。
胡一川藝術研討會在廣州舉行時,美國瑪斯金格姆學院美術系主任孫焱特地趕來參加研討會。他激動地告訴大家一件事:「2001年,我拿到《藝術概論》,發現了一個非常驚奇的事情,裡面介紹了中國藝術家胡一川和他的代表作《到前線去》,這不得了。這本書是美國、加拿大上千本科大學必修和選修的藝術課程,是一本對世界美術史上最尖端的藝術大師和經典作品的選用介紹。胡一川作品被選用在該書第186頁,與美國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版畫家肯特同頁介紹,而187頁選用的是畢加索的《少女肖像》。我沒辦法準確統計有多少學生在學這個課,但是你只要上這個課,你就知道中國有個胡一川。胡一川代表茪什窱e家,成為中國唯一入選這部教科書的畫家。現在,有的美國師生還專門跑到廣州來研究胡一川。在美國,非西方藝術,要被放在教科書裡論述是非常困難的。如果不是認可他的藝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2002年10月,胡一川畫展在美國瑪斯金格姆學院隆重舉行,吸引了數百位藝術家、教授學者的目光,佳評如潮。俄亥俄州立大學朱麗婭教授,在專題講座《中國的當代美術革命:胡一川和他的時代》中說:「胡一川是我們認識中國當代美術的一個窗口......」。「胡一川研究會」在該院成立,並舉行多次研討會,收到一百多篇論文,其中之一是《論胡一川藝術與梵高藝術之比較》。當許多油畫家停留於寫實主義風格的時候,胡一川卻在油畫探索中,既摻入了中國版畫的藝術元素,又吸引了德國表現主義、西歐野獸派的表現符號,開創出簡樸厚重、寫意傳神的東方藝術神韻與中國風格,而這點恰好與西方後現代藝術思潮不謀而合、殊途同歸。這正是胡一川藝術能夠被西方藝術接受的根本原因。
陽光,從務滋樓天井灑落下來。我突然想起胡一川十幾次回到中川,哪兒都不住,只住窄小的務滋樓房間,並隨身帶茈擦邞漱@綹黑髮。牆壁上,那綹母親黑髮右側,有一張胡一川初戀夏朋的黑白照片。夏朋看去長得很樸實,瓜子臉,黑亮的頭髮掩住了半邊額頭,眼神沉靜而略帶一絲憂慮......晚年的胡一川白髮蒼蒼,蹣跚荈]到杭州烈士公墓,去祭奠夏朋。在夏朋墓地前,沉思凝想,臉色悲慼,紅了眼圈。以前家人一直不明白,胡一川為什麼總是在自己的房門上,插茪@支長長的金色孔雀毛。原來,孔雀毛是他當年與夏朋從事革命活動時的暗號,有孔雀毛插在窗口,表示「平安無事」,沒有特務在樓道盯梢。孔雀毛又是他倆相互守護的愛情信物。難怪夏朋犧牲後,他也一直帶在身邊,時常懷念那艱難而美好的時光。
一綹母親的黑髮,一支初戀的孔雀毛,都是愛的信物,都是藝術家的熾烈情懷、人格魅力的窗戶。透過它,我們能看到一個藝術大師的內心世界與藝術個性......有意思的是:他臨終之前,也叮囑親人剪下他的一綹頭髮,作為紀念。他的骨灰撒在伶仃洋上......
離開務滋樓時,其他似乎都幻化了,但那綹母親的黑髮,那支孔雀毛,卻執茼a鐫刻在我心裡。我想:只有對愛執茼蚚迂〞漱H,才會有對藝術的執蚖P獨出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