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昨夜煙花去歲愁
隨風散盡入江流
微醺陳釀酣然夢
不覺朝暉已照頭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初升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灑滿小屋,窗外傳來小鳥的叫聲。今天聖誕節,無事。躺在床上,想茪ㄔ峇W班,身心都很放鬆。昨晚的平安夜,是如此安靜。下班後,沿維港漫步回家。海風有些涼,但不冷。回家後,也不茷獢A就茪@碟花生米,一塊豆腐乾,一個松花蛋,半杯威士忌,恬然獨酌,心靜如水。夜裡睡得很踏實。這樣的睡眠,不常有,每每遇上,便很喜悅。
在香港,聖誕節是一個大節。若遇周末,常常能湊成三四天假期。很多香港朋友,就利用這個時間出境休假。我的聖誕節故事,是從二十年前德國科隆大教堂開始的。那是我第一次出國,應艾伯特基金會之邀,去聯邦德國做半年訪問學者。像我這個年紀而不曾出過國的人,對聖誕這樣的洋節,心下總是隔膜的。
正是在科隆大教堂,我過了平生第一個聖誕節,也有了一些關於聖誕節的感悟。平安夜的禮拜堂裡,坐茠滿A站茠滿A滿滿都是人,卻鴉雀無聲。凝重的氣氛,吸鐵石一般,吸盡了所有浮躁的微塵。唱詩班的童音,如天籟,飄飛在潔淨的空氣裡。
走出教堂,廣場上,裝飾華麗的聖誕樹,節日盛裝的孩子,小食亭出售的各種小吃,還有一種叫做Grun Wein的加熱葡萄酒,共同醞釀茬蒏藅貍M的氣氛。以前,聖誕節於我只是書本上的概念。以後,聖誕節也似乎與我漸行漸遠。科隆大教堂的聖誕之夜,便像一座里程碑,默立在心路之上。沒想到,五年後來到了香港。在這裡,我再次與聖誕節相遇。而且,此後每隔五年,便有一個別樣的聖誕。
如果說在1999年的科隆,聖誕節是靜謐的,反省的。在2004年的香港,聖誕節卻是歡騰的,迷醉的。蘭桂坊的平安夜,把港人過聖誕節的狂熱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聖誕節應當是動的,還是靜的?心想,西方人灑脫不羈,卻總會在每年的聖誕夜去教堂,靜靜地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梳理,為了新一年更好地上路。中國人則不然,平時瞻前顧後,卻在每年的春節來一次身心大釋放,也算是對自己的補償。這種補償,多少有一些不玩白不玩的心態,有一些過了這村沒那店的放肆。
可以說,西人的聖誕是心靈漂泊的港灣,是旅人跋涉的補給站。我們的春節卻是歡客消遣的夜場,是水手尋樂的碼頭。港人雖效法西人過聖誕,但畢竟還是中國人。一些基督徒去了教堂,更多的民眾卻留在了街頭酒館。對後者,聖誕節便成了狂歡節、饕餮節、酗酒節,成了又一個春節。
於是,在2004年的平安夜,我比較西人的聖誕、國人的春節以及港人的聖誕,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聖誕節應當是靜的,而不是動的;應當是反思的,而不是放縱的。祈禱和讚美詩,不可以同耍龍舞獅、滑稽小品混為一談,更不可以成為酗酒作樂的伴奏曲。從這一點看,西人的聖誕節,比我們的春節過得積極,過得文明,過得有內涵,也比港人異化的聖誕節過得有價值。
十五年過去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卻慢慢地發生蚥雂ヾC這期間,我又經歷了兩個印象深刻的聖誕節。
一個是在2009年的九寨溝,那是天人合一的至境。冬日的天格外透亮,風時緩時急,水半融半凍,三三兩兩的行人,呼吸茖G人心脾的新鮮空氣,美得讓人感到奢侈。另一個是在2014年的哈爾濱,那是冰火兩重天的浪漫。當我與八百名香港青年學生一道,乘專列從零上20度的南疆來到零下20度的北國體驗冰雪天地,對大自然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經歷了種種不同的聖誕,而今夜,又一個五年過去了,我獨自坐在柔和的燈光下,品茪p酒小菜,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蚢q視裡蘭桂坊平安夜的喧鬧,心裡彷彿有了某種頓悟。在聖誕節裡,你當然可以是反省的,也可以是狂歡的;可以是休閒的,也可以是忙碌的;可以是玩樂的,也可以是工作的。動有動的好處,靜有靜的精彩。動和靜都是形式,積極與消極,全在於自己的修養,在於內心與外在的互動,在於你能否跟這個世界和諧共處。
腦子裡,浮現出多年前作的一首調侃閒詩,名曰《休假》:
白天給兒子燒菜
夜裡和老婆做愛
既不用想曾蔭權
更顧不上反對派
躲進小樓夢莊周
風起雲湧在天外
其實人生盡意處
不過一碟下酒菜
北宋理學家張載問程顥,心總是安定不下來,怎樣才能去除外物對內心的擾亂?
程顥答道: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意思是說,動和靜是相對的,定則超越動與靜,無論是動還是靜,都可以保持定。聖人之道是以自己的性情順應外物而自然生發,當喜則喜,當怒則怒,而非枯木死灰無動於衷。君子之學是要保持內心的廓然大公狀態,物來順應,自然而然,沒有任何糾結與煩惱。
聖誕,終究只是一個人為的節日。動與靜,隨遇而安,生活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