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二零一九年一整年直到現在，或者更早一些時候，厚底鞋又重回時尚界了。這種鞋的關鍵詞是復古、撞色，外加一雙厚底。將這些所有關鍵詞融為一體的，就是老爹鞋。並非真的是老爹腳下那雙過時的舊運動鞋，而是對上世紀八十年代運動鞋的復古加九十年代鬆糕鞋的混合。
在這些特點裡，尤其令人矚目的是老爹鞋的那雙厚底，幾乎算得上二十世紀最後十年最令人難忘的服飾記憶。我們可以由它輕鬆聯想到大街上那些踩着鬆糕鞋的女性。而且你很難相信，在歷史上一個長達六七年的時間裡，有這麼一雙鞋，沒有審美或任何別的意涵襯托，單純以高度作為它唯一的功能，然後就走紅了。這個潮流幾乎推翻了以往高跟鞋、絲襪與大長腿的性感標配，完全走到精緻着裝的對立面。帶着濃濃的、大膽的、誇張的作風，與那個年代開始崛起的亞洲甚是相配。
在整個女鞋的發展史當中，這種對抗都是屈指可數的。一般的潮流都只興一季，就告退了。只有高跟鞋一直是完美女性的代名詞。這種美來自對女性身材和體態的雙重要求。要穿一雙高跟鞋，首先不能過胖。在穿上它之後，你還不得不為了保持平衡而挺直腰板。並且，會自然而然地告別一些戲劇性的誇張動作。
我們常會看到這樣的盛景，一雙纖纖的高跟鞋追隨着裙襬，或是闊腿褲的下端，讓一個女子搖曳生風，就像一朵女人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確實精準地符合女性的特質，一種既精緻又不穩定的狀態暗合了女性多變而細膩的性情。而且，在職業女性那裡，高跟鞋還賦予了女性格外筆挺且不可侵犯的氣質。一身得體的深色套裝，再配一雙高跟鞋，就可以游刃有餘地代表着女性的自律，使掌控力獲得別開生面的詮釋。不過，從女權主義者的角度去看，高跟鞋又是另一種形象。她們會將這些衣飾看成令男性性幻想成真的幫兇，隱藏着某種淫慾的暗示，並最終代表着男性對女性赤裸裸的物化。並且，這還不是高跟鞋最值得批判的，它之所以萬惡不赦，是它的反功能讓女性脫離於勞動，並最終失去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因此，高跟鞋理應像緊身胸衣或小腳那樣徹底離開歷史舞台。
厚底鞋的出現改變了高跟鞋所代表的一切，完全符合一種新的潮流。在這種新潮流當中，女性對高度的要求變成了一種不具有任何批判可能性的純粹要求。它打破了纖細美所追求的輕盈感，使穿者同時獲取了穩定和高度的雙重滿足。
至於老爹鞋，在借來了厚底鞋之後，這種由過時男性運動鞋進化而來的樣式以復古的面目重新出現。但卻不再專屬於男性，代表着一種高調。不僅是這雙厚底，甚至連顏色也是高調的。因為撞色所表達出的，正是鮮明的戲劇性，以及對立的矛盾，這一切都有違傳統男性追求低調的要求。
於是這雙鞋就有了雌雄難辨的特徵。無論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假借追求時尚的名義穿上同一雙鞋，這雙鞋有着誇張的厚底和誇張的顏色。並且，它正借由復古這個堂皇的理由，暗示着性別角色的緩和。它不是專屬於男性的。因為穿運動鞋的年邁老爹並不能令人聯想到運動背後濃濃的男性荷爾蒙。當然它也不是女性的。在視覺上，它依然保持着老爹鞋醜舊的效果。因此，它既弱化了男性運動鞋的功能感，又減弱了纖細的女鞋審美觀，成為男女都可接受的一種中性風格。或許正是這種明顯的時代特徵，以及隱蔽着的性別無差異革命，才終於讓它成了人人都可享用的那種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