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以樹包牆著稱的堅尼地城科士街,最近好似踏入深秋。不管有風無風,倚在高大石頭牆上的細葉榕,時不時便會葉落如雨。一夜飄零,落葉覆蓋了半邊街道。早起跑步,踏葉而行,綿軟窸窣的觸感,如行雲端。另外半邊街上的大小咖啡館,已是西人扎堆。或兩兩臨窗促膝,或端茤@啡在街角高談闊論。幾隻花色迥異的狗,被狗繩拴在高腳凳的腳上也不消停,相互逗弄蚢鴾隤熊u尾巴取樂。
天色暗沉,濕氣濃重,香港的春天大抵如此。濕氣浸在牆上,時不時凝成水珠,順蚗薸ご芋A一行一行的印跡,鋪排在斑駁陸離的石牆上,像極了吳冠中的手筆。濕氣浸入人的身體,滋生出莫可名狀的遲滯感,拖累了整個軀體,步履蹣跚,思緒也跟蚑w慢了下來,正說虒隉A就忘記了要說什麼,詞不達意更屬平常。
不可抑制地思念柳綠桃紅的北方春天。相較於花木b蘢,草長鶯飛,和流傳在花間的淡雅往事,味蕾上存儲的印記就深刻多了。比如槐花麥飯。
可入饌的槐樹,分作土槐和洋槐。土槐也稱做國槐,原產於中國。在北方許多城市的老城區,兩手合抱也抱不攏的國槐樹,遍布街頭巷尾。顧名思義,洋槐從北美引入中國也不過百十年的時間,但因其花序密集花朵碩大,味道又香又甜,一經種植,很輕易就打敗了土槐。縈繞在我味蕾上的槐花麥飯,用的就是洋槐開出的花朵。
槐樹發芽遲,花褪青杏小,柳葉已如眉,滿身枯刺的槐樹,才開始生出土黃色的嫩芽。饞嘴的人,冒茬Q刺傷的風險,捋下一大捧洋槐嫩芽,用滾水焯至斷生,就撈起來控乾晾涼,拌上兌了辣椒蒜泥的醋汁,就是一道開胃爽口的春日下飯小菜。被捋了新芽的槐樹,只得再萌新芽,以圖開花。為茬o一季槐花豐碩量大,我們通常都不捨得吃這一遭嫩芽。春風豐潤,槐樹的嫩芽果真是見風使勁,常常一夜工夫,就已經羽葉亭亭。再稍微曬上幾日太陽,每一枝對生羽葉下,就迸出好幾串花苞密實的槐米。
仰頭看蚞薴W的槐米,喉嚨奡N開始吞嚥口水。呼童採槐花,落英滿空庭。槐花花期也就一周左右,採早了,盡是槐米,採遲了,花瓣半乾,猶如嚼柴。盛花時採摘的槐花,色白花大清香撲面,是做槐花麥飯最好的食材。要夠一家老小飽餐一頓,總少不了一大竹簍的新鮮槐花。講究的人家,會把花序逐個摘下,再用清水滌上兩邊,爾後撒上適量的麵粉,和水和花瓣揉搓成絮,撒少許鹽、少許食用油,均勻地攤開在蒸籠,就可以上鍋蒸了。其實,此時槐花花序嬌嫩,無須費工費時剔除,亦不會影響口感。
15分鐘的猛火熏蒸之後,槐香四溢的麥飯就軟糯散淡地出鍋了。把搗好的蒜泥、辣椒麵兒、b花、薑末,用滾熱的油一潑,做成汁料,拌在槐花麥飯上,酸辣香甜四種味道,在舌尖上融合衝撞,愈吃愈想吃。相比之下,我更愛不放任何汁水的原味麥飯。因為事先已有一點鹽一點油做底子,槐花的清甜得以加倍放大,融入其間的麵粉麥香,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草木慣有的青澀。口感上的柔韌,味蕾上的香甜,便在這唇舌碗盞之間,包攬了對春已暮去的嘆惋,和初夏將至的期盼。彷彿一切,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