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叢散記‧藏書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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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橫　作者簡介：一雙眼睛一顆心感受生活，沒有波瀾壯闊，但求滋味清新，常有小小創意並以此為樂。

　看書的人都要藏書，多少亦是藏。你是怎麼藏書的？我的藏書經歷了幾個階段；書從曾經的神聖不可侵犯到走下神壇。

　小時候，一抽屜的破小人書就是我的全部。估計是從幼兒園帶回的毛病，書非給砌得整整齊齊。有一天，遼寧退伍回川的大姑爺帶回來兩個小孩：四年級的二表姐、和我一樣大的三表哥，打開了我的抽屜。我當時不在事發現場，一回家就看見滿抽屜的狼藉。小不點的我竟然光火地把客人的行李一件件拎出門外去，不知哪來的力氣。

　小學階段和要好的同學常互通有無。可總有栽跟斗的時候。我至死記得從我書櫃裡永遠消失的《希臘神話》和《流行歌譜》。造成我損失的這位，如今難得碰面，有限的每一次見面，在他的滔滔不絕中，我的思維總會不知不覺滑向心底的吶喊：你借了我的書沒還！

　中學是叛逆期，想遠離腳下沉悶的生活又想扮高深，從書店買來的似懂非懂的書成了道具，比如買了N年後才讀的《海上花》。那時也不懂盡信書不如無書的道理，書被供奉、被可靠地放進書櫃；書就是藏品，書頁整潔、一塵不染。辦公室鬈毛頭是剛畢業的大孩子，慷慨借我他的寶貝《國家地理》，我隨手翻過擱一旁，他忍不住提醒：封面可以用厚書壓一壓，才知道他也是有潔癖的圖書館長。他的禁忌包括：不能折貓耳朵、不可在書頁上留手印、不能進廁所以免書沾上水、厚書打開不能強壓出折痕。遇上難以拒絕的好友垂涎他的珍藏，好吧，洗手先，是為妥協。作風很像曾經的我，而青勝於藍。

　和書相處久了，書也真構成了我自己。大學和工作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書之間建立了一條隱秘聯繫。我看的甚麼書，它們構成我的真實感情。那時期，我羞於暴露自己，我在書櫃上冷酷標籤：「生人勿近」，像汗毛直立的貓，警惕看守領地。因為，打開書櫃就等於打開我的內心。

　再後來，慢慢勇敢起來，不再懼怕呈現自己。書櫃開放，我的書，歡迎同好賞析。我不怕被看穿：我是，貪戀這些文字、故事的人。

　書供上神壇的時候，斷不能誕生出著名的金聖歎批語之類。我的書眉批止步，有所感也硬生生截斷手邊。我曾發展出折中辦法：感想寫在便利貼上，粘在書裡。但和用筆記本寫讀後感一樣，讓人束手束腳。忽然開竅：書該是思想和身體延伸的器官，而不是有無數禁忌的身外之物。現在，我的書可以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內頁隨處可見鬼臉和眉批。我一樣愛看它們整齊地碼在書櫃裡，像守財奴端詳自己的寶貝。

　有一天，我會不會像李敖同志那樣肢解書本，只汲取精髓？我想不會，我還是愛每本書如愛一個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