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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凡夫
暴力、血腥、情色和禁演歷史,作為《莫桑斯克的馬克白夫人》(Lady Macbeth of Mtsensk)在香港首演的宣傳重點,看來是自然之事。不過,儘管這是今年香港藝術節的重點節目,2月27日的首場演出,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的中高價座位仍空出不少,此一現象再次證明香港的歌劇觀眾主流品味仍停留在附庸風雅的浪漫、柔情、高雅、華麗—哪管大部分大歌劇的結局離不開死亡,但仍是浪漫的,高雅的,「愉快」的。這樣說來,蕭斯達高維契這部歌劇帶來的,顯然並非香港歌劇觀眾慣常期待的品味。
其實,就內容而言,俄國劇作家列斯科夫(Nikolai Leskov,1831-1895)同名中篇小說所寫的是1860年代的事,而蕭斯達高維契和普雷斯(Alexander Preis)據之編寫的歌劇腳本內容則切合上一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俄羅斯。但這個拉脫維亞國家歌劇院2006年的製作,從很現代的服裝可以見出已非小說中1860年的俄國,亦非七、八十年前的時空,場刊中導演薩加斯(Andrejs Zagars)所寫的文章更明確指出將故事搬到現代的俄羅斯小鎮佩塔洛沃(Pytalovo),那就索性連作為歌劇名字的「莫桑斯克地區」(Mtsensk)亦甩掉了。這種「超前」式轉移時空,也就賦予這個製作更多的富有爭議性的命題和訊息,如現代人所面對的性苦悶、情慾和快樂的追求、女性主義、潛意識暴力等等。看來這已不是當年斯大林,甚至蕭氏所能預計得到的事了!
回頭細看這次香港首演的製作,就視覺效果而言,舞台和電影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所以當晚舞台上無論是淋浴、強姦、毒打、毒殺、扼殺,仍然是運用了燈光佈景、台位等手法,只是點到即止,和電影中光影世界的大膽表現手法所帶來的官能刺激震撼,自難相比。
就舞台的景觀而言,不僅華麗的堂景欠奉,除了第七場婚宴有較明朗的情調外,包括較具色彩感、但卻刻意將空間收窄的卡塔里娜(Katerina)的臥室(第五場),全都陰暗深沉具有讓人很不愉快的壓迫感。此外,全劇僅有的六位有名有姓的角色形象,都是「高頭大馬」的俄羅斯典型,女主角卡塔里娜缺乏艷光,男主角沙基(Sergey)亦無帥氣,前額已禿的兒子齊諾維(Zinovy)看起來較父親鮑里斯(Boris)的年紀更大,女囚松耶特卡(Sonyetka,不知何故,場刊演員表中卻將女廚阿卡辛婭寫作女囚?)亦看不見有何魅力能誘使沙基移情別戀。可以說,視覺上既乏感染力,震撼衝擊更有所局限,這亦確非香港歌劇觀眾所期待的慣常感覺。
但無可否認,拉脫維亞國家歌劇院(Latvian National Opera)從獨唱演員、合唱團到樂隊,都具有很平均的實力,合唱團的出場人數不多,但歌聲卻有很強大的能量;扮演全劇焦點的女主角的女高音瑟爾格耶娃(Olga Sergeyeva),除了身形略胖,她的演唱和戲劇表現,都能將劇中人物那種近乎瘋狂的感情盡現無遺,其他演唱者,即使只是配角的神父波里薩多夫斯(Romans Polisadovs)同樣具有強大的聲音穿透力,實在驚人。蕭氏的樂團配器採用了大量銅管樂器,歌劇院的樂隊在十多位香港的銅管樂手「拔刀相助」下,經由林克維斯亞斯(Gintaras Rinkevicius)的指揮,果然能爆發出強大的衝擊力,為劇情的推進帶來強大的動力、張力和感染力,加上俄羅斯語言的粗獷聲韻,更大大增添了獨特的粗暴和粗糙風格。
可以說,這個製作真正為觀眾帶來震撼和衝擊感覺的,仍然是來自蕭斯達高維契的音樂感染,讓觀眾深深感受得到人性黑暗的一面;那種潛藏在音樂背後的暴力和血腥所反映的現實世界,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情狀,和人在命運操弄下難以擺脫的悲劇,這才是讓觀眾感到不安和震撼的根源。
蕭斯達高維契那種讓人神經拉緊、不安、躁動的音響,在七、八十年前誕生時,確實是大大超前了當時俄國觀眾的接受能力,凌厲強烈的刺激不安風格,更與傳統歌劇大相徑庭。為此,儘管結局與傳統歌劇一樣,以死亡畫上句號,但為觀眾留下的卻非浪漫高雅,更非死亡的昇華,而是恐怖和不安,這對當年俄羅斯的執政者而言,不僅會認為歌劇的內容揭露了「完美」社會的黑暗面,更重要的是這種恐怖感和不安感對這些掌權者所構成強大心靈壓力,相信這才是導致該劇於1936年便遭到禁演,直到1963年才能解禁上演的真正原因。當年《真理報》大力抨擊該劇的著名社論《是混亂,不是音樂》,指責露骨和不協調,都只是表面的原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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