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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 磊
一位年輕的僧人，六根未淨的那種。本來是要雲遊四方的，卻不料在通往信州的深山幽谷中，發現了一戶人家。當時天色已晚，和尚便請求住在那戶人家的家裡。美麗的女主人答應了。一番交流下來，和尚才知道男主人居然是個白癡。至於家裡，除了一名老僕人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
天色漸晚，天氣卻非常懊熱。女主人帶著和尚一起到懸崖下的小溪邊沐浴，並且親自給和尚搓背。美婦人、和尚、沐浴，這本來就是一件容易讓俗人產生聯想的事情。在溪水邊，女主人褪下衣服，為他搓背，僧人自然是心醉神迷。當然，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原因，據僧人自己說是及時剎車，把持住了自己。
當天夜晚，僧人與這對夫婦在一座房子裡休息。這個時候，和尚哪裡睡得著覺？套用魯迅當年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裡的一句話說：「當然睡不著的」。天亮之後，年輕的和尚告辭下山。女主人親自送他到山腳之下。走了許久，一直到有人煙的地方，和尚卻突然對山上的一切產生了眷戀之情。這個時候，他遇到了美婦的僕人。僕人告訴他，自己主人是一個女妖，經常勾引年輕的男子，玩弄夠了，就把他們變成鳥獸或者畜生，要麼放之山裡，要麼是讓僕人帶到山下賣掉。至此，和尚出了一身冷汗，一心修道去了。
這是日本小說家泉鏡花小說《高野聖僧》的主要故事情節。泉鏡花是日本近現代小說之父，他的小說，帶有鮮明的日本民族特色，因而被稱之為「最日本的日本小說」。至於中篇小說《高野聖僧》，則是泉鏡花的代表作。關於《高野聖僧》的寓意，很多人都曾經有過自己的解讀。有人認為，和尚遭受誘惑的故事，告訴我們背叛或者叛道的危險。也有人認為，書中描寫的坎坷路程，代表著人生的坎坷；至於美女和白癡結成夫妻，則代表著封建的包辦婚姻。對於這些解讀，我想沒有什麼深究的必要。且不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僅僅就文學作品而言，我覺得應該擔心的是被人過度解讀。比如魯迅，甚至其他人的文字，在漫長的歲月裡，就曾經被過度解讀，從而導致後人誤入歧途。
對於國內的作家們而言，泉鏡花是很有學習和借鑒意義的。首先，泉鏡花的故事很耐讀。以《高野聖僧》為例，把一個神話式的故事講得玄妙而不失人味，字裡行間充滿著世俗的快樂，這一點，在文學史上是不多見的。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國內曾經有過一個響亮的提法：寫好看的小說。這個提法，本身就是對長期以來國內小說界淡化故事的一個糾正。或者說，是對小說家們講故事能力低下的一個糾正。不會講故事是小說家的悲哀，而泉鏡花的《高野聖僧》，顯然可以在這方面起到一個很好的示範作用。
其次，泉鏡花擅長於心理描寫。在《高野聖僧》中，僧人的心理活動無不通過對話被細緻地反映出來。在情境描寫方面，對於曖昧場景的刻畫，泉鏡花仍然有自己獨到的心得。
重慶出版社日前出版了泉鏡花的中篇小說集《高野聖僧》，其中收錄了〈高野聖僧〉、〈湯島之戀〉等多部中篇小說。這些故事中，我最喜歡的，還是〈高野聖僧〉。這個中篇不僅故事玄妙，而且情節設置起伏跌宕，扣人心弦，非常容易激起讀者的閱讀快感。至於譯者，則是著名的翻譯家文潔若。文潔若是蕭乾先生的夫人，其文筆，即使在老一代翻譯家中也是佼佼者。
本來，對泉鏡花的另外一部小說也非常感興趣。很可惜的是，此次出版沒有收錄到這本集子中來。這篇發表於1896年的小說名字叫做《海城發電》。該小說的歷史背景是中日甲午戰爭。故事講到，一名日本衛生員被中國軍隊俘虜了，拘留期間，他發揮自己的專長，救死扶傷，因而受到中國軍隊的表彰，並且釋放了他。在此期間，有個中國姑娘梨花愛上了他，跑到日本軍隊裡來，不幸被日本軍人抓住了。於是，這名衛生員受到審訊，軍事審判機構認為他有叛國行為。最後，這批畜生竟然將中國姑娘強姦致死。
小說寫到這裡，泉鏡花借英國記者的口吻寫道：日本軍隊裡，有因完成紅十字會義務（指衛生員的救死扶傷）而成為賣國賊的；也有軍人因為同仇敵愾的緣故抓住清國病婦，橫加蹂躪而成了愛國者的。
泉鏡花的人格魅力以及他那特立獨行的思維方式，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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