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德
我把結他放穩,調校一下肩帶,轉面一看身旁的兄弟,彼此同時一點頭,音樂就開始了。鼓聲激蕩,巨響掩蓋了鼓手真實的迷茫,歌手歇斯底里,時而輕柔,他原有著與迷亂歌曲相反的敦厚。彈主音結他的兄弟散發著破壞性電音,我則雜以細碎指撥的和弦。至音樂過門一段,主音結他投入獨奏中,我照舊以和弦協和,在樂句之間我忽然想看看他,他也稍稍回望,強光映著我們,台下漆黑一片,似有觀眾又似空無一人;在那瞬間忽然感到一刻的震動,電流從指間蔓延至身軀,我們排練多時的音樂在這夜已跡近完成,青春流逝,我們到底實現出一種生命。
這是真實的畫面,我記得它二十年前曾出現過,但轉瞬又看見不真實的事物,是現在的我,我在台下坐著,還有一些我從來不曾想起名字的已很陌生的同班同學,他們與我同樣鬚髮點點初白,在今年步入四十之年。我在台上想呼喚他們,在樂句之間,樂友又稍稍回望,這時我忍不住慟哭,結他已彈不下去,就這樣哭醒了,是教人哭泣的夢嗎?醒來時已是早上,距離鬧鐘設響的準備上班時間只有半小時,首作這樣真幻交織的、教人慟哭的夢,但現實原比夢境更殘酷。
「我聽見火花擦亮的聲音/好像有人點起一根煙/那其實不過是台上的你/奏起藍色的靜空/我回以變調的音節/在彈奏的瞬間互見傷感的目」。我原來寫過這樣的詩,彈過這樣的歌?生命大概就是如此了,我還可以做些什麼?結他也荒廢多時,夜中無聊邊看電視新聞邊撥弄弦線,廣告時再彈半曲,但,還可以彈些什麼?還可以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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