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健恩 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 語文及翻譯學部高級導師
這些年來,金庸名頭聲震宇內,小說改了一版又一版,印了一刷又一刷,正版盜版、中英日韓越文,以不同形式存在於地球村四方六合之內,於是乎有了「世界華人共同話語」的美譽。有些華僑為了讓在邦異成長的子女多接觸中華文化,就讓他們讀金庸小說。大體,金庸小說蘊含豐富的文化題材,隱含中國傳統人生哲理,已是不爭的事實。但語言呢?所謂「語言盛載文化,文化影響語言」,金庸小說的語言,又是否能夠體現漢語文化的的特點呢?試看以下兩段文字:
修改連載小說 推修訂本
西首十餘丈外四騎馬踏著皚皚白雪,奔得正急,聽得箭聲,不約而同的一齊勒馬。四匹馬都是身高膘肥的良駒,受到羈勒,立時止步,乘客的騎術既精,馬匹也都是久經訓練的名種。四人眼見那大雁中箭跌下,心中都喝一聲采,要瞧那發箭的是何等樣人物。
……奔馳正急。馬上乘客聽得箭聲,……一受羈勒,立時止步。乘者騎術既精,牲口也都久經訓練,這一勒馬,顯得鞍上胯下,相得益彰。四人眼見大雁中箭跌下,心中都喝一聲采,要瞧那發箭的是何等樣人物。
這兩段文字同樣出自金庸筆下的《雪山飛狐》。第一段文字最原始,刊登於一九五九年二月九日的《新晚報》。十多年後,金庸把連載了十幾年、分散在不同報章、雜誌上的小說專欄,做了大幅修改,結集成「金庸作品集」。這就是所謂修訂本。第二段文字就是來自修訂本。
只要稍經比較,就可以看到金庸在這十幾年內,對小說的語言有更深刻的體會與掌握。短短百多字,竟有七處修訂,包括改正語病、改換詞語、改變句法、刪減代詞、增加內容。
中文講求簡潔 須千錘百煉
「得」是虛詞,沒有實在意義,比不上「馳」那麼實在;「到」是趨向動詞,意義抽象,「受到」改作「一受」,更有「戛然而止」的氣勢。「乘客」意義不及「乘者」恰當,「牲口」則比「馬匹」古樸,也避免與「四匹馬」重複。改得最好的地方是刪去「的」字、「那」字,以及用描寫句「也都久經訓練」取代判斷句「也都是久經訓練的名種」。
修訂本面世二十多年後,金庸又全面修改小說,出版了「新修版」。上面一段修訂版的文字,又刪去了「要瞧那發箭的是何等樣人物」中的「那」字。中文不喜歡用代詞,金庸這一刪減,完全展現出中文重意會的特質。
中文講求簡潔,「簡」容易而「潔」難,除非有千錘百煉的功夫和敏銳的語感,否則難成大器。或許,不是人人都同意金庸一再修改自己的作品,但從以上例子來看,金庸的小說絕對有資格成為現代真經,足以讓年青人反覆閱讀。
所以啊,小子!何莫讀乎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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