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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 靜
陳丹青來了，清靜了幾天的「慶來堂」又熱鬧了起來，而且萬分熱鬧。好不容易擠進去，黑壓壓全是頭。真是你來我往，只不過前者是滔滔不絕的「考研專家」，後者是坦言不善即興的「草根教授」，各色人等匯集一堂，充分顯示了「大學民主」的力量。
我對於那些早就聽說大名的人，有時會有種想見一面的衝動。譬如在沒有電視媒體的年代，人們對那些大人物總是只聞其聲；而在如今的歲月，卻可以通過各種媒體聽其言觀其行，甚至可以在網上與其視頻聊天。於是我們也可以理解他們的苦衷，諒解他們在輿論注視下那些乏味的論調。正如有人說的，人們的想像力已經丟掉了。而我說，丟掉的不是想像力，而是去想像的時間和精神。於是，在眾多的渾渾之語中聽到一些本來溫情的智慧，人們會投出異樣的眼光，覺得那是些扛着旗幟的人。也許，很少有人願意做一個扛旗的人吧，特別是現在，一個身上有太多稜角的人，總是沒有朋友的。於是人們往往願意躲在這些人的身後，做一個簡單而溫柔的人，接納別人的意見，傾聽別人的苦難，能屈能伸，像一根麵條，渾身上下是讓人舒服的溫度。在聽陳丹青短短五十分鐘的演講後，我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這樣兩個東西。
老實說，在聽這場講座之前，我並沒有認真看過陳丹青的文章。對他的了解，來源於他對現行研究生體制的批判，他曾經自稱做為博導已經無法再招生了，原因是自己想要的、有成為優秀藝術家潛質的人招不到，而考取的往往是些臨時突擊成的「外語高人」。初看之下，我覺得這樣的表態還是老生常談，沒有新意和創建，更像是個借發牢騷出名出位的「學人」。可是等這場講座過後回到家裡，過去的這些印象已經消失了一半，至少我覺得，他是一個聰明的人，懂得在適當的場合使用自己的閱歷傳達自己的想法。不談理論，不說歷史人物，而是從自己的生活經歷侃侃而談。說小時候在上海的生活，說他並不流暢的學習生涯，說插隊的事情，進而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學院體制內的學者」，更像個小學生。這讓我想起了前不久看的一集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陳丹青是嘉賓之一。坐在竇文濤和許子東中間的陳丹青總顯得目光呆滯，神情嚴肅，與專業的「媒人」比起來少了許多機敏和娛樂，可是說出的話卻總有一種要在瞬間把你拉回歷史的衝動。這時候，這個在很多人眼裡不斷爆粗口放狠話的人不再是個單純的「旗手」，卻成了碗麵條了，到處都是生活味。
寫生活瑣記，作懷舊文章，這本是中國文人的一大嗜好，更不用說一個成長在八十年代的大上海、自名為文人藝術家的人。我想，對一個文人來說，八十年代的中國是令人嚮往的。哪怕是和今天這樣據說是自由、和諧的時代比起來，八十年代也絕對是當代中國思想和文藝的高潮期：詩歌朗誦會上的萬頭攢動、星星畫會醞釀了八五新潮，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的一個里程碑。這些東西，在那些人心裡成為了無法複製的經典記憶；在我們眼裡，則是一個遙遠的異度空間罷了，無法體會、不可體會。轉回到陳丹青身上，從他的言語中我又感覺出一種「大上海」人的驕傲和矜持。作為中國最西化的城市，上海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中國近代社會現代化與文明化的標本，上海人最先坐上了有軌電車，穿上了高跟鞋；也最先開始講英語。於是，隨之而來的優越感變得根深蒂固，也為他們找來了諸多的「罵名」，比如精明、小氣、尖刻、世故等等，可是這些東西讓我想起了魯迅，這個在中國最富盛名的作家為清末民初的國人畫了很多經典的像，其中有「拿來主義」與「送去主義」的說法，我想這與上海人的所謂「精明」是比較合拍的，即面對比自己強的東西則虛心對待，再加以選擇，實在是自己需要的就收下來，隨後再把自己的好東西送點兒給人家。這就是禮尚往來，既堅持了原則，又保全了體面。而矜持呢，這是一個很難界定的東西，通常屬於大家閨秀的詞，我卻用在了一群人身上。你可以理解為他們的含蓄，或隱而不發，不會在公共場合給不熟悉的人難堪；也不會在新奇的事物面前吐出舌頭，嘖嘖不已；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會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狂妄。如同陳丹青言：「我看到書店裡有賣我的書，就不好意思，就不敢進去」，聽到這樣的話，往往被認為是故作謙虛、自我炒作；但我卻覺得，在一個「人人炒作、山寨橫行」的時代裡，這樣的人說這樣的話，實為肺腑之言。
這不是一篇評論，也不是「讀後感」，只是例行的寫作，只是一個很熱的下午過去之後躲進家裡做的一件事情。很性情，很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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