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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紐約開講。
葉匡政
最初看到易中天質疑余秋雨,有點詫異。一般到了他這個年齡的名人,不惹到自己頭上,多是不願意得罪其他名人的。所以我們看到很多高齡名人,大多自覺地成了孔子所說的「鄉願」,也就是一鄉之中誰也不得罪的好好先生,靠的是左右逢源,混個上下臉熟。易中天對主持人林白的所謂「發飆」,我也看了錄像,易中天不過是說了幾句不是套話的實話,他的自嘲和敏捷,倒讓我頗有好感。哪知這些事件,成為一些人質疑易中天的理由,這幾天更看到有「真假國學」「真假狂狷」的說法,便也來評說幾句。
如今人們一談起國學,一談到古風,腦子裡冒出的就是「溫良恭儉讓」,這可能是對中國傳統文化最大的誤讀,似乎只要表露一些真性情,就是國學涵養不深,這更是一種謬見。道家對真性情的推崇自不必說,儒家也是把真性情看作做人與學問的基礎。在孔子的思想中,「直道」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直」就是要人展示真性情,馮友蘭對直的解釋是「內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是一種率性之道。孔子說「人之生也直」,就是強調人在生活中應奉行「直道」,他認為那些不直的人能生存下來,不過是僥倖免於災禍罷了。孔子還說「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認為古時三代之所以值得人們景仰,就是因為奉行直道。
因為有孔子對直道的推崇,《中庸》開篇便強調「天命謂之性,率性之謂道」,認為率性之舉體現的是對天道的敬畏,只有把外在天命轉化為人內在的真實性情,才是真正的求道。「誠」在儒家看來是直道的實踐原則,而聖人不過是實現了「至誠」的人,懷有赤子之心,內心不受任何蒙蔽,展示出的始終是真實無妄的情感。當樊遲問孔子,如何能讓社會實現「仁」的境界時,孔子的回答為「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意思是舉用正直的人,讓他們在枉曲之人的上面,才能使枉曲的人也變得正直了。
有了直道作為思想基礎,孔子明確說與「謙謙君子」比起來,他寧願和狂狷之士打交道,因為「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狂者一般性格外向,不拘一格,狂放激進,蔑俗輕規;而狷者多性格內向,清高自守,獨善其身。這一張一弛的儒家風範也成為歷代大學者的追求。後人多誤解孔子所說意思,捨卻狂狷,直接尋求什麼「中行」之道。孔子所言「中行」,並不是指狂狷之間還有一條中間道路,而是指進則進取、退可不為,時而狂時而狷,二者兼而有之的求道行為。
王陽明更是欣賞狂狷之士,他認為「鄉願」往往會以忠信廉潔來博取君子的信任,又以同流合污不得罪小人,所以你指責他都找不到地方。然而你去探究他的內心和精神,其實早已被損壞了。他評論自己認為,過去也有鄉願行徑,後來因為相信良知就在明辨真是真非,便不再掩藏自己的言行,於是成了人們眼中的狂者。他說,即使天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我也只是遵從良知在行為。
細察中國歷史,可看到能讓歷代推崇的文人多屬狂狷之士,或者狂,或者狷,或兼而有之。從「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屈原、善為「青白眼」的阮籍,到「我本楚狂人」的李白、「自笑狂夫老更狂」的杜甫,到「嗟我本狂直」的蘇東坡、「遂為狂疾」的徐文長,再到「其心狂疾,其行率易」的李贄、「負盡狂名十五年」的龔自珍等等,可以說歷代很多著名學者都留下了或狂或狷的美名。可以想見的是,如果中國傳統文化不推崇這種狂狷行為,他們又怎麼可能在青史上留名?
牟宗三有個觀點,很值得當代人思考,他認為儒家的狂狷之氣,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種浪漫精神,對於中國人來說,更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創造精神。今天的知識界或文化界,缺的就是這種有浪漫或創造精神的狂狷之士。或者說,多的是那種貌似狂狷卻只懂得談風論月的狂狷之士,而真能做到曠達超脫又錚錚鐵骨的狂狷之士則非常之少。狂士再狂,狂的是對權貴官僚的不屑,狂的終究還是人格和學識。狂狷之士肯定不是一隻任人打扮的小兔子,沒事讓嫦娥姐姐抱抱,就可標榜出超然濁世的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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