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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尾(作者簡介：大學中文系三年級，曾出版散文集《消隱》。)
四周黑壓壓的，身體無法動彈，滿目瘡痍的皮膚下，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快被擠壓磨爛得無法辨認了吧？由剎那間的驚嚇到承受持續增加的痛楚，應該不到十秒鐘的事情。原來，死亡離我這麼近……在這之前，我在過着怎樣的一種日子？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這真的只是一個試驗嗎？
思緒自驚嚇中緩緩重整過來，過往生活的片段居然像月曆上的數字，整齊而規律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裡。悔不該參加這次試驗，居然到自己要死的時候才醒覺自己曾經如此不為所以地存在過。曾經有過的理想和憧憬，甚麼時候消耗殆盡得無法記起？大概是那年中五會考重讀失敗，或者應該是07年被餐廳經理辭退的那一天？也許是那三個月失業的糜爛生活吧……他想着想着，居然想不起2010年1月29日前，究竟有多少日子在漫無目的地重複着，唯一清楚記得的，是自己按下了電話的2字。沒錯，他是在清楚自己的病況之後，才決定參與是次試驗……
「自2008年1月13日起。逢星期日至五。早上七時。咇咇—咇—咇咇—手機的響鬧裝置如常地叫。你從睡床上醒來，勉強睜開雙眼，伸手摸起床頭的手機，按下暫停，又繼續把頭顱夾在枕頭與棉被之間，直至手機再一次響起，你迫不得已坐直腰，關閉手機的響鬧裝置。起床之後，在廁所花十五至二十分鐘梳洗，然後更衣。出門前會先撥打1850X查詢當天的天氣。七時四十五分至四十六分，出門。趕搭每十二分鐘一班的108A到火車站。抵達火車站，光顧大快樂或吉田妹快餐。九時三十分至三十五分，乘搭往黃磡列車到……」
對……兩年多以來，幾乎每天也如此。面對死亡之前，他終於記得自己有過理想和憧憬，但那大概還是處於學生時代的他，還未接觸過社會的底蘊，所以才幼稚地幻想過25歲便擁有自己的事業，30歲前甚至能夠建立自己的小家庭，工作、賺錢、供樓、養家，少不得每年一次到外地旅遊。如今已經二十有八了，這些憧憬卻好像他當下的身體，被黑壓壓的未知擠壓得無法辨識。
2010年1月29日，即是今天，原本我要繼續這般的生活。起床之後，在廁所花掉十五至二十分鐘梳洗，然後更衣。出門前先撥打1850……對了，正準備撥打之際，鈴—鈴—電話突然響起來了。
他馬上定過神來，接過話筒︰「喂？」。
首先傳來的是兩三秒的空洞，接着有一把機械式的女聲︰「朋友，你好。據CHIHK229顯示，H城百分之九十的氧氣中含有規律性無目的病菌，你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病菌入侵，患上慢性病DLRA，如欲查詢你的病歷記錄，請按1字。欲參與對抗病毒試驗，請按2字。想了解更多關於病毒的最新資料，請按3字。想推薦疑似病人參與自願性驗毒計劃，請按4字……」
後來，他按下1字。他下意識地按下1字，只因為每天早上撥打1850X之後，他會按1字查詢當天天氣。
原來，自2008年1月13日起，在正式進入一家連鎖服裝店工作以來，我一直患上這個病而不自知。病毒在不知不覺間入侵我的血脈，我居然可以一直忍受甚至滿足於如此這般的生活？
他決定要馬上去除體內的病毒，在沒有進一步查詢試驗詳情下，便按下了2字︰接受試驗。
對……是今早接到的電話，參加試驗，後來我……我……四周依舊黑壓壓的，他的身體無法動彈，意識開始愈加薄弱的同時，嘈雜的人聲、機械運作的聲響卻不斷增加。在他完全失去知覺的一剎那，他想︰如果再來一次，我決不再過這樣的日子……
咇咇—咇—咇咇—
嗯……手機的響鬧再一次響起，他定過神來，想起了自己，已經，已經死亡？他猛然掀起身上的棉被，坐起身來，伸身摸遍自己全身，確定了自己依然健康地存在之後，不免對剛才的經歷猶豫起來了，難道一切不過是夢？
咇咇—咇—咇咇—
手機的響鬧仍然不斷叫囂，正想關掉手機響鬧的時候，他發現手機壓着一封信。信封面印着「私人密件」的徽章，封口註明「非收件人不得開啟」的警告。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打開了，信件上清楚列明他的個人資料，對，是我啊……「已於2010年1月29日被抽中參與抗DLRA病毒試驗，並於同日下午四時三十二分於H城馬頭圍道完成病毒清除試驗，成功消滅體內99.9%病毒……」信封裡頭還有一張A4大小經摺疊的單張，上面寫着這麼一段文字︰試驗通過H城每天約五十三至九十四宗意外讓病患者的靈魂體驗一次死亡，從而啟動病患者自我行為意識系統，清除體內規律性無目的病菌。
至今完全康復人數︰0
非常感謝您的參與！我們歡迎您推薦疑似病人參與自願性驗毒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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