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誌：都市獵奇

思抑(作者簡介：學生，相信文字能喚醒生命，看見倒映在湖中的真實。)

　人是動物，所以走在街上看人跟躺在沙發上看野生動物紀錄片並無二致；只是看同類跟看異類、看原始與現代的差別。

　愈快愈好，他們都這樣覺得。像動物那樣狩獵跟逃命，成敗就在瞬間。似乎生命不外乎是場徹頭徹尾的競賽。急着衝過一盞紅燈、趕上那班正在關門的列車；一分鐘最好能夠鍵入九十個字元、一刻鐘應該要處理四份急件；寫一篇文章、完成一份作業、買幾杯咖啡、送幾份外賣也講究速度；午飯時以最短時間吞下最大量的食物為佳；省下的時間愈多，愈能運籌帷幄佔盡先機；能運用的時間愈多，急着要辦的事便更多。並沒有慢下來的時間，因為時間總是太少。下課下班以後，趕着回家吃飯、趕着赴約玩樂、趕着想要卻尚未完成的；趕着入睡、趕着起床。也許大多數人最初是不情願的，後來卻成了慣性；害怕落後所以必須要跟上族群、避免同類被遺下所以必須要迫他們跟上節拍。

　清晨時分草原蒼白無力寂靜無聲，頹靡呆滯的目光與蓬鬆雜亂的毛髮在橘黃的晨光裡顯得格外疲乏，只好逃避晨光，坐在辦公室裡。沒有窗。即使看到窗外也是在茂密裡在隙縫中。中午將近，優越的傲視同群覽閱領土以為坐擁山河，狩獵視乎飽足與否。與動物的差別在於，人類更喜歡狩獵同類，也只被同類狩獵。快，是為了保命。快狠準地將別人攻擊至一蹶不振，生命就能得以安穩；工作速度愈快有效率，哪怕只比三兩個人快上些許，又是為了逃命。人類主宰萬物，除去了同類便再沒有其他威脅。他們是這樣覺得。不過動物賦閒的時間比狩獵多，而人類用在狩獵同類的時間，約莫是大半生。在狩獵與被狩獵之間，我們得到了。更多仇恨。

　黃昏過後也有動物在夜裡放歌，只是沒有像這裡的人那般頌唱黑夜。像蠻荒部落升起營火喧嘩起舞，都市繁華夜色璀璨象徵日間成果，沒有清晨蒼白還是午後耀眼的陽光，夜晚比白天讓人來得輕鬆自如、讓人沉醉，而且熱鬧非常。這裡的夜有致命的吸引力，足以讓人情願放棄日間的生命換取一夜激情。距離明朝只有幾句鐘，卻還是要把握時間盡情揮霍，愈短時間內結識愈多異性還是與朋友消遣玩樂都可以，只要忙着享受就好。愈忙愈充實，他們是這樣覺得。

　只是我一直以為，人類的理想生活，就是能夠整天坐着發呆遙望遠景，或是看幾頁那本買了好久卻還從未讀過的書，或是到海邊公園散步過；還是看幾齣影片劇集，在網路上肆意瀏覽無所事事；也許是過着高格調的慵懶生活，旅居周遊列國體會奇風異俗；悠閒寫意緩慢才該是人類的盼望。卻不知從何時起，閒適自在被看成懶散；放慢腳步是沒有跟上社會步伐，假期沒有出外忙着玩是不珍惜；工作不至加班或便是不事生產未見承擔。忙碌固然可喜可賀，閒着也要裝忙碌讓自己有所寄託；愈忙便要愈快，愈快便能愈忙，便愈不致揭穿空虛凝視自己。

　抬頭便能望見，高聳而整齊的洞窟一個接着一個，整個城市參差錯落地散發着炫目迷離的異色。米黃亮白微藍淡綠橘橙暗紅。點亮。然後熄滅。紅綠燈下斑馬線前，午夜熱熾的街道上，成群的路人戴着骨董手鏈雙眼發光狡黠地笑着，他們躂躂躂躂的歪歪斜斜地走來，我急忙走避。

　凌晨的小巴開得特別快，回到家裡，才一時十八分。不是。我忘記了。家裡的時鐘調快了二十五分鐘。這只是為了讓時間顯得更充裕而已。那麼我們便可以不慌不忙的。請相信我。是為了作更多的準備。還有幾個小時便天亮了。我必須趕快。這樣才能夠在黎明以前。無聲息地逃離。這個茂密詭異的叢林。

　可是。我能到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