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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躍輝(作者簡介:1984年生,復旦大學首屆文學寫作專業研究生,曾在多家刊物發表小說。)
我們對魚王的關注不減反增。我們問,魚王的家在哪兒?父親母親說,在湖底龍眼裡。我們又問,魚王吃甚麼?父親母親說,你們不見湖裡從來釣不上大魚?全被魚王吃了。我們的驚恐又添了一層,從此只敢在湖邊游泳。
對魚王議論最熱鬧的是五年前的冬天。快黃昏時,我們在山腳看見傻子老飛一跳一跳朝我們走來,興奮地咿咿呀呀著。我們注意到他手裡捏著甚麼東西,燦燦地反射太陽光,不時有一個耀眼的斑點晃到我們臉上。三皮笑嘻嘻說,老飛偷了哪個小媳婦的鏡子?拿來我瞧瞧。笑一下子硬在老飛臉上。老飛說我在湖邊撿的,一扭身把東西藏腋下。三皮嘿了一聲,說老飛還捨不得了?做出要搶的樣子。老飛哇哇叫,躲閃著要跑,不想一頭撞在身後的貓頭懷裡,被貓頭輕描淡寫奪了手中的寶貝。貓頭跳上一塊大石頭,納悶地瞅著手中巴掌大的東西。老飛嗷嗷叫,肥厚的大腳板拍起遍地灰塵,快要夠到的一剎那,那東西已飛到三皮手中。三皮嘬著嘴,也不明白那是甚麼。三皮和貓頭敏捷地傳遞著那東西,老飛像一頭黑的公豬,嗷嗷大叫,在他們中間跑得滿頭大汗。三皮說,這是甚麼呀,老飛?老飛赫哧赫哧,說,我不不不說!那東西又到了貓頭手中,貓頭說,是擦屁股紙?老飛赫哧赫哧,說,你瞎瞎瞎!三皮又高高舉著那東西,透過它,黃昏的太陽好似冰下游動的一尾紅鯉魚。三皮說,那是甚麼?你說了我就還給你。老飛赫哧赫哧,說當當當……三皮說,真!老飛說,魚魚魚王!
三皮不相信那是魚王的鱗片,但那確實很像鱗片。他沒把鱗片還給老飛。老飛一直追到他家,他關了大門,任由老飛在門外嚎啕。
幾天後老飛失蹤了。隨後三皮發現桌上的鱗片不見了,才想起傍晚餵牛時聽到門扣響。村裡人打了火把找遍村子,人影沒見一個,又往山上走,火光逶迤,一直通到白水湖。冬天夜裡的白水湖極其冷寂,水面不起一絲絲漣漪。人們的喊聲襯著偌大的湖面,是那麼的渺小,孤零零地撞到對面陡立的山崖,噗噗掉水裡,激不起一點兒回響。只有孤獨的鳥兒在密林中發出一兩聲凄惶的夢囈,村裡人不由得毛骨悚然,顫顫地舉了舉火把。火把像溫暖的小舌頭,很淺地舔開了一些些夜色。火光惴惴地照向水草幽密之處,只照見執火把人的影子。火把們鼓起勇氣向更遠處的山坳延伸。快到達白水湖的龍眼處,人們很吃驚地看見一點光,面面相覷,相互鼓動著走近了,竟然是老飛!
湖邊高高架著一堆火,乾燥的松枝涺桹埶埼z響,鮮紅的火光塗紅大片湖面。老飛面朝湖水,叉開兩條腿坐著,一面摳著腳趾間的泥垢,一面傻呵呵地對火光笑。火光裊裊娜娜舞蹈著,也呵呵呵笑。老飛臉紅彤彤的,在火光中輕微地搖晃著,平日呆滯的表情靈動飛揚。村裡人圍了老飛一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著老飛。老飛目不斜視,似乎沒看見村裡人,仍一個勁兒對著火光傻笑,他呵呵呵,火光也呵呵呵。村裡人奓起一身雞皮疙瘩,只覺得腳底發虛,頭皮發麻,喉嚨發乾。僵持許久,一個膽大的說,老飛,誰給你燒的火?老飛目中無人,毫不理會,笑眯眯盯著火光。打破沉默後,那人壯了膽子,拍了老飛的腦袋一巴掌,大聲喊,老飛,你怎麼在這兒玩火!人們呆愣愣的,聽到他裝腔作勢的聲音冰塊似的迅速消融在溫暖的火光裡,猛然清醒過來,七手八腳,生拉硬拽起老飛,老飛醒轉過來,怔怔看著村裡人,頭扭向火堆對面,打著哭腔嚷嚷:魚王!魚王! (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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