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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畫像。 網上圖片
李恩柱
在《紅樓夢》中,妙玉是個另類。她既非賈府的主子,也稱不上奴才。但她有自己的處世原則,對權力者不是百依百順,而是採取一種不合作但也不是完全牴觸的態度。
大觀園竣工以後,為造勝景,以便讓賈妃高興,賈府從南方採訪聘買了十個小尼姑、小道姑,帶髮修行的妙玉也是這次入府的。不過,初時她不是人家讓來便來了,而是有一番小曲折。
當時負責此事的林之孝家請她時,她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聽了匯報,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他何妨。」命人下了帖子備車轎去請,她這才來的。
妙玉自小多病,曾經買過許多替身遁入空門,都不頂用。沒法可想,只有自己「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才十八歲的妙玉,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妙玉所以成為妙玉,個人生活之路的坎坷是一個方面。坎坷路上的人往往採取三種生活態度:一是盡可能改變現狀,消弭困境;二是參透生活,隨遇而安;三是透骨酸心,精神憤懣。不懷偏見地說,坎坷釀造的這些神態,只要不影響其他人,不必大加褒貶。當一種精神態度只限於方寸之地,不對他人或者說整個社會構成威脅時,實在不需要厲聲斥責或是柔媚表揚。
不過,個人的情感逸出私人的方寸之地以後,個人的就不再歸於個人。尊重個性的社會,會撫慰個人精神的失落感,彌合個人的精神創傷,幫助他們更好地融入主流社會。但不幸的是,妙玉生於末世,權勢籠罩一切,個人的一切在權勢面前都成烏有。不消說,妙玉的個性與主流社會相斥,必然顯得「不合時宜」,又加上她有才有財有貌,不肯順應那個社會,為「權勢不容」也是自然的事情。
其實,不得已遁入空門的妙玉,追求世俗社會情感的慾望並沒有完全被摧毀。「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那一回,她無意識地將自己平日用的茶杯給寶玉用,後來賈寶玉生日,又給寶玉送賀帖,都說明在潛意識中,妙玉的人性之火始終沒有熄滅。
《紅樓夢》妙玉的判詞曰:「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粗視似乎是曹雪芹對妙玉有所批評,細思正是曹霑對妙玉這類被迫出家者的精深剖析。有學者認為,妙玉不能算完整意義上的尼姑,她是一位身穿法衣手拿拂塵將櫳翠庵當作「閨閣」的大家閨秀。誠哉斯言!實際上何止一個妙玉處於這種境地,但凡不得不淪入某種環境的人多有這種情感。
姑且不說他們個人獨特的氣質,只站在社會大環境角度講,櫳翠庵的妙玉,實際是大家閨秀生生被逼迫的結果。她和別的少女一樣,有追求世俗社會幸福生活的慾望,根本不想陪伴青燈古佛。可惜,社會的險惡兇殘、乖張忿戾,使她不得不離開熟悉的環境,在庵堂過另外一種生活。
武斷想來,初時妙玉也許只為避難出家,但因為權勢氣焰沒減,不被見容,最後有家不能回,一個有才有貌復有財的閨秀從此淪入社會的邊緣。已經邊緣化的妙玉,對主流社會仍有感情,與主流社會雖然聚少離多,但機會適宜時仍不忘記拋頭露面。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在櫳翠庵吃了妙玉的茶以後,妙玉對寶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這是正告還是提醒還是偽裝?只有燈知道。
造成邊緣人的情況大約有這麼幾種:其一,因為山高皇帝遠,主流社會幾乎把那裡忘記了,那裡的民眾就成了邊緣人;其二,地域一馬平川,無窮山惡水,但民眾無權無錢無拳,事實上也是邊緣人;其三,雖然「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但主流社會凌壓不已,無奈淪於邊緣。這幾種邊緣人,哪一種也不是自願邊緣化的,從根本上說他們是親近主流社會的,不能忘情於主流社會,甚至想處於社會的中心。因為主流社會的不接納,不寬容,於是便邊緣化了。
於是乎,身居櫳翠庵的妙玉,一方面對世俗社會投去幾絲溫暖的目光,一方面又以「檻外人」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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