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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伶(作者簡介:偶爾迷路,偶爾找不到出口。網址:http://soling1216.mysinablog.com/)
「鈴噹鈴噹噹……」她每天也把我掛在身邊。她在我身上加了一個小鈴扣,不論走到什麼地方,都隱隱約約傳來兒時幸福的笑聲。我有很多個分身,卻不能全都通往快樂的門。
小時候,她不曾擁有我,她只是捉著媽媽的衣袖,看著媽媽在手袋中拿出「鈴噹鈴噹……」的我。她每次聽到我身上發出的聲響便會活潑地拍著手,彎下腰,自己安分地脫掉鞋子,滾圓的眼睛看著母親把幸福打開。一進屋她就飛快地撲進爸爸的懷中,「爸─」爸爸便將她抱起,在天空中旋轉幾圈,她張開雙手,閉上眼睛,哇,好像展開翅膀,化作小鳥,飛上了無邊無際的天空。爸爸的臂彎很大,就是藍天下澄明的湖泊,她就沐浴在那兒。
後來,長大了,她開始擁有我,也擁有自由。人們說人生有得必有失,擁有自由以後,是否要拿當初的幸福兌換?假如是這樣,她寧願一輩子也在爸爸的懷中暢泳,千萬不要讓她長大。她長大了,重得爸爸也無力再抱起她,抱起了也恐怕立即跌在乾涸的硬地上。那時她剛升上了初中,第一次握著我,站在門後偷偷掉眼淚,她沒有打開那道門,門後傳來聲嘶力竭地咒罵聲,她想不到為何相愛的爸媽一下子會惡言相向,彼此生恨。她的幸福幻滅了,爸媽離婚了。從此,她手中的我,又多了幾個分身。她跟媽媽一起搬走,只剩下她爸爸一個獨自留在那個家。那個曾滿載溫馨笑聲的家,門鎖至今也沒有換掉,她一直也保存著我,一直把我帶在身邊。
那一年她們搬走,我也跟著她們搬走,住過很多地方,一直也是租屋住,因為是那些房子都是合約形式,共搬了四次家。每一次搬屋,我的分身就愈變愈多,多得她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我,才是真正用來開啟舊日那道門。她曾想過,再一次打開那道門,可是她無力走到門前。她的腦海中總是想起了爸爸摟著另一個女人的情景,那張臉彷彿不屬於爸爸的,一張陌生的臉。新的分身又出現了,她就把舊的分身又扔掉了。直到搬上公屋,她以為這是一道安定之門,安穩快樂的日子就在眼前。
日子總是不如人意。我常常聽見她的嘴巴像我那樣鈴鐺鈴鐺鐺,不再是甜甜的鈴鐺,而是吵耳的尖叫,她摀著耳朵,大聲咆哮。她忍受不了,她聽不慣媽媽尖酸刻薄的語調,她不明白為什麼媽媽再不是從前被她拉著衣袖邊的那個溫柔女人。媽媽用力拉扯著她那長長的頭髮,她被媽媽甩在空中,再拖在地上,再不是昔日的小鳥了,翅膀都被狠狠折斷了,淌著血。於是,她靜悄悄收拾一切,還未天亮,她逃掉了,離開那可怕的地獄。她在街上溜達、她跑到朋友的家……可是每一次也被媽媽捉回去,更狠地拉扯她的頭髮,遍地也是黑黑的斷髮。她無力地癱在地上,想起了那澄明的湖水。她知道湖水發黑了,不能再暢泳,但起碼可以讓她瑟縮於漆黑的湖底,暫且安寧。又是一個黎明,她帶著我,帶著身上的傷痕,來到兒時的家。終於,她再次打開童年時曾經幸福的那道門。父親已不再孤單,屋裡多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儘管這樣,她仍選擇留下來,起碼讓她有半點安穩。每見她梳頭的時候,總覺得頭髮一天一點減少了,她很害怕,怕有天會光禿禿的一片,就像她枯乾的內心。她逃離以後,並沒有過得更快樂,反而頭愈來愈痛,劇烈地痛,就像有個築路工人站在她的頭頂,鑿開她的腦袋,每一下,不會太深,而是一點點慢慢地鑿下去。從此,頭頂裂開了一個洞,一個永遠無法修補的缺口。
她一直把我帶在身上,卻無法再推開兒時幸福的大門。她就這樣緊緊捉緊我,一直也沒有把我棄掉,只是她一直也在躲在逃。儘管爸買了很多很好吃的東西給她,她半點愛也感受不了,她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對世界、對任何人失去了感覺。從前,她一直帶著我,一直期待著我的分身再次出現,那是一道快樂的門,門後有一個真正愛她的人。如今,她什麼也不再期待,那道門永遠牢牢關上了。 ■本欄接受學生來稿,歡迎學校集體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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