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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彬
一起惡性交通肇事案，讓一所原本默默無聞的大學成了全國關注的中心；一句聽著平常看似簡單的話語，由於出自特定情勢下的肇事者之口，引爆了無數人心中的怨恨，同時也讓一對父子一夜之間名揚四海。
10月16日晚9時40分許，位於保定市的河北大學新區校園內，一年輕男子駕駛牌照為冀FWE420的黑色轎車急駛，撞倒兩名女學生，車前擋風玻璃被撞碎，即使這樣，司機也沒有停車，而是繼續開車去接女友，然後沿原路返回，在校門前才被學生和門衛攔下。下車後，此人居然不亂不慌，先查看自己的車是否被撞壞，並對質問和譴責他的人說：「有本事你們告去，我爸是李剛。」
接到報警，保定市公安交警趕到現場，對司機採血檢測，鑒定為醉酒駕駛。
被撞的兩名學生，一為陳曉鳳，一為張晶晶，是河北大學工商學院2010級光信息科學與技術班學生。第二天，陳曉鳳因腦顱損傷搶救無效死亡，張晶晶為左膝蓋粉碎性骨折、右手手指瘀腫。
經查，駕車男子名叫李啟銘，又名李一帆，1988年生人，河北傳媒學院2008級學生，目前在保定電視台實習。他的父親是保定市北市區公安分局副局長李剛，主管刑偵，而河北大學就在其轄區範圍之內。
子仗父威膽氣豪，一聲醉喝驚人心。「我爸是李剛」，自一說出口，便成為最雷人的話語，經互聯網的傳播，登時響徹九州，震動全國。
稍後發生的一些事情，也很讓人駭異。先是傳出河北大學下達了「封口令」，不讓學生多議論此案，不准接受新聞單位的採訪；後又有人披露，說河北大學與李剛瓜葛不淺，校長的博士學位論文等著作涉嫌抄襲，被人控告，曾經有求於李剛。陳曉鳳的家人來保定後，學校派人「盯著」，安裝在校園能夠記錄事發真相的攝像頭，據說被樹葉擋住了。在央視的節目中，李剛父子痛哭流涕，連連向受害者鞠躬道歉，而網友一番「人肉搜索」，很快查出李剛有5套房產。不知由誰開始，人們將此次事件命名為「李剛門」。
人們的憤怒和斥責，指向了「官二代」。李公子一句半醉狀態下甩出的「我爸是李剛」，實在是值得琢磨的。這句僅僅有5個字的話，其實內涵著一套底蘊深厚的中國社會學，裡面埋著久遠的歷史、糾葛的政治、複雜的家族關係以及人情文化。
官宦子弟的驕縱、蠻橫，在這片土地上可謂歷史悠長、傳統深遠、歷代皆有、各領風騷。《水滸傳》裡，就描寫了一位依仗老爸的勢力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高衙內。明代的嚴嵩與兒子嚴世蕃，「一意媚上」的同時，對下張牙舞爪，作惡多端，為害數十年。清朝康熙帝南征北戰，打敗敵人無數，但對兒子胤礽的教育卻很失敗，胤礽長大後驕橫跋扈、胡作非為，令康熙忍無可忍，最終將其皇太子身份廢黜。
開國領袖毛澤東，雄才大略，一代天驕，但對幹部子弟的問題很頭疼，意識到他們早晚要壞事，可束手無策。上世紀80年代初，發生過幾起高幹子弟為非作歹的案件，當時的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力排眾議，堅持將這幾個人法辦。後來改革開放，要搞活經濟了，一些高幹子弟下海經商，憑借父輩的權勢和關係網，倒賣批文，倒賣土地和緊俏物資，幾個電話打下來，便輕賺億萬，引起社會和大眾的不滿。轟動一時的遠華走私案，裡面也閃動著幾個官宦子弟的身影。此風不可長，一發便不可收，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中樑不正垮下來」。發展到現在，連保定市北市區公安分局副局長，一個基層官員的兒子，也可以霸道驕狂、草菅人命了。
不受制約的權力，總是催生出這樣的不肖子孫。而中國各個階層和群體之間，由於佔有物質財富的方式相異、多寡懸殊，20餘年來已嚴重分化，社會結構本來就存在著深深的裂痕。「官二代」、「富二代」們對此渾然不覺，以他們的輕狂、放縱，一次又一次地還加以撕扯，好像生怕普通人看不見這令人氣憤的不平等，生怕人們對貧富不均、權力腐化墮落沒有察覺一樣。
觀察「李剛門」，我注意到的另一個驚心的事實，是民間的怨恨。積壓已久的民怨，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彷彿火山噴發般奔湧宣洩，在網上，人們對李剛父子的痛罵排山倒海。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作為普通民眾，每時每刻生活在權貴和官僚集團的盤剝下，他們從身邊任何一件小事感到的，都是自己的無力、無奈及無望，那些欺壓他們的官員，卻一個個春風滿面、洋洋得意，昨天置房了，今天換車了，有的還換了老婆。而看他們的成長軌跡，卻並無可以稱道的政績，也沒有經過艱苦工作的磨練，許多人的晉陞，不過靠巴結上司、攀交權貴而獲，有的人更是直接由權勢家庭世襲或變相世襲而得。他們手中的權力，平民干涉不得，因為沒有經由選舉任命官員的政治規則和程序。「高級官僚買辦化，中級官僚利益集團化，基層官僚黑社會化」，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如果說，上層官僚有時從長遠利益考慮還能多少顧及民眾利益的話，那麼，基層官僚的自私和顢頇，則充分暴露了未經民選的權力的野蠻與暴戾，這由各地頻頻發生的強制拆遷案件便可查知。而此次「李剛門」事件表明，地方官僚的腐敗和勾結，對民眾的壓制與迫害，已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民眾對這樣的官員，怎麼能不充滿怨恨和憤怒呢？
這樣的怒火和怨恨，其實是非常可怕的。它由長期壓抑而生，不受理性節制，一旦有機會，就會猛然噴湧而出，其強大的衝擊力具有難以阻擋的破壞性。一部中國歷史，實則就是這種怒火時而被鎮壓熄滅，時而燎原四起、燒燬一切摧垮萬物塗炭生靈的慘劇。可悲的是，經過數千年的演變，特別是100多年來仁人志士的努力，卻沒能徹底改變這種歷史的走向和趨勢。
怎麼辦才好呢？道路無他，只有盡快啟動政治體制改革，用法律、民選、新聞監督等手段，將肆無忌憚的權力約束住。不久前，已有中央高官屢次強調要推進政治變革，但可惜的是，體制中響應的人不多。但願「李剛門」能讓更多的官員清醒過來，看到現有政治架構的弊病，看到民眾的不滿，看到貧富懸殊帶來的惡果，看到再這樣下去的巨大危險，下決心進行改革。
有時，我真擔憂，歷史還能給我們這個民族多少機遇呢？那可怕的玉石俱焚血流成河的大災難的重演，離我們還有多遠呢？其實，我明白，想也白想，一介書生如我，不過隨時代浮沉而已。所以，也只能寄希望於掌握乾綱者，有足夠的明智、悟性和歷史感，勇敢擔負起時代賦予的重任，果斷實施政治制度上的變革。要在縮小貧富差距的同時，整肅官僚隊伍，確保不再出現「李剛門」這樣的醜事，然後沿清晰且穩健的政改之路走下去。
如此，我們這個苦難深重的民族和國家，才會掙開歷史的怪圈，破解命運的魔咒，迎來明亮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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