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夢(作者簡介:香港大學畢業,有志創作,現義務教授中學生微型小說的各種實驗寫法。)
尾生二十六歲起在香港大學任教心理學,辦公室裡滿是翻舊的、新到的學術期刊,書架上齊刷刷是曝曬脊樑的法文書和英文書,牆上掛著人腦解剖圖和他自己的著作目錄,周身散發著典型專業人士的氣息。然而,尾生電腦的桌面背景卻是位打扮時髦的紅髮男生的照片,他埋首學問的形象教人難以想像他最近小兒小女似的熱中著追星,用其他粉絲對他的QQ評價說,就是「十足悶騷」或者「外表斯文,內裡open」,有學生甚至疑惑尾生平日穿起西裝上學,還隆而重之地別上校徽襟飾和純銀呔夾,是否僅是在抑壓自我或者根本是人格分裂。
尾生追的星叫李維倫,才二十歲的一個內地男生,高佻且長著一雙大眼睛。由於維倫的粉絲多數是十二到十八歲的女生,忽然冒出個比他大幾年的在大學教書的男粉,就格外留意起來;尾生經常在維倫的「新浪博客」、「百度貼吧」、「人人網」頁面上留言,一時是誇維倫幾句,一時是安慰工作太累的他,一時是調停粉絲間的不和諧,維倫看在眼裡,既有感激,也感到尾生在粉絲中與別不同:很大體,很可靠。
後來,維倫在「人人網」使用「悄悄話」功能,主動問尾生拿了MSN帳號,說是想方便隨時與他通訊。尾生雖然有著知識人的矜持內斂,也為這件事興奮不已,像個止不住話的初學兒童,到處向香港的友人談起此事。接著幾個夜晚,維倫因為工作不順,有點抑鬱,就上網跟尾生訴苦,尾生正好利用他的心理學專業,給他做點輔導。結果,維倫雖不完全認同尾生的心理分析,但慶幸有人和自己徹夜深聊,還把「CY小窩」個人主頁的「心情小語」修改成了「樂觀」。
五月,素未謀面的兩人終於活在比較接近的一片天空下──經理人公司安排維倫到台灣集訓,維倫初次離開大陸,心裡有股說不出的忐忑;因為這樣,尾生竟在這校務最繁忙的時刻報名參加在台灣一所大學舉辦的研討會,乘飛機尾隨維倫到了台北。
尾生在台北大直區的飯店跟維倫通MSN──
「我現在在台北。」
「真的假的?真酷!」
「嗯,就在XX飯店,跟你宿舍就四百米左右距離。」
「即是哪裡?」
「你可以按『好友動向』裡我附的地圖看。(笑)」
「真好!我們能約出來喝杯東西。」
「就美麗華商場外面的咖啡廳吧!」
「十點到,不見不散。」
自關掉電腦離開飯店房間後,尾生的心就一直像顆星般明亮,雖然街道的悶熱仍橫躺在夜晚,昏黃的街燈下是昆蟲夜出覓食,但尾生遠眺目的地商場上的摩天輪,不也像顆巨大的明星麼?尾生只恨隔著飯店和商場的停車坪太大了。
雅致的咖啡廳前每一個一米七、一米八的纖瘦身影飄近,尾生都以為是維倫來了,有時心跳陡地加速,待發覺不是時才像升降機安然停定。十一點,關燈的摩天輪像鏽住了靜默不動,咖啡廳打烊而尾生仍坐在門外那張圓桌前。
零時零分,熱夜中風吹椅隙的聲音尾生都能清楚聽見,他信徒似的感恩著一聲尖銳的響按驚醒他低垂的眼簾。
零時四十五分,他覺得他對附近的環境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想到大學辦公室裡那位研究空間心理學的同事,可惜自己於此一竅不通……時間在數算矮樹上搖曳著的葉片。滴嗒、滴嗒……
「忽然你走來,翩翩……」
他相信這是余光中大師的詩句,中學時聽文科同學背誦課文的記憶竟殘留至今日啊……
夜,淹沒在虛空的秒針滴嗒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