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作者介紹:中學教師,工餘熱愛寫作。)
(1)
忘記了帶一張仔細清晰的地圖,就只知道那村莊有一棵樹。但那裡原來有很多棵樹呢。我們的車子在沙地來來回回,沒有方向。這時候,你就在路邊等著,等著我們。
我們看到一個小藍窗,一個男人坐在屋外吃飯,包著頭巾的女人都探頭出來看看我這外人。如果不是你,我看不到這一切。鳥兒喧囂,蘋果隨管道跌進你的手裡。這是我給你的獎勵。
我告訴你,人過了一百,其餘的歲數不重要。並且,這道理要在年長以後才明白。
這裡不是有兩間學校,只是有兩條通往學校的路。你告訴我。
(2)
這個前額已禿,穿著格子恤衫的男人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他跑來跑去,跑到高地去。看來,他是在找什麼東西。他又拿著人骨,對著空氣,對著土地說話。他可能是考古學家,和古代的幽靈談論詩歌或電影。
(3)
基阿魯斯達米生於伊朗德黑蘭。他是導演。在他的電影《隨風而逝》(The Wind Will Carry Us)裡,我們看到工程師喜歡和在地下鋪設電話線的工人談天。
彼此看不到對方的樣貌,但同處一個時空,恰恰比電話中的談話所承載的意義為多。談話也是偶然、即時的,往往潛藏生命瞬間的詩意。我想起以一對男女極優美的對話為主軸的電影《日落巴黎》。主角邊走邊談,沒有安排什麼特別節目,浪漫就自然而來。可現代生活恰恰要有太多安排,一切都離不開人類的五指山,偏偏又有太多風險要去管理——美猴王總是出奇不意的在指間撒泡猴尿吧。比如流動電話有過量輻射,會令人頭昏腦脹,孕婦並不適用。小孩子沉迷發放短訊,會影響學業,叫家長操心。使用電話,的確要衡量風險。
基阿魯斯達米也是詩人。翻開基阿魯斯達米的詩集《隨風而行》,我驚訝他的話語。他認為電影或者圖片攝影並不能捕捉生命中短暫但重要的瞬間。反而,文字可以。他舉了一個例子︰「白色馬駒/浮出霧中/轉瞬不見/回到霧裡」。他斬釘截鐵說這便是攝影機不能表現的畫面。
好辯者或會說,這十六個字不可以拍成一段多媒體短片嗎?有聲有畫不是更盡視聽之娛嗎。我想,這恰恰是病處︰愈確定,愈貧乏。無他,每個人都有一隻屬於他們的白馬,浮出和回到的節奏和速度都不同。而每個人對有事最終變成無事的虛無感或者其他相關或不相關的感覺也是迥異︰境界不同是也。這刻不同,下一刻也不同。心動,旗動。正如古希臘的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沒有人可以橫過同一條河」。語言,特別是詩的語言,大概物質含量最少,確定程度最低,才像無色無臭的一條河、一束風,恰好可與生命的每個瞬間打個照面。
《隨風而逝》的工程師愛唸詩,但到底要拿著攝影機拍照。正如詩人到底要拍電影,不知為了什麼,就像工程師來到村莊不知為了什麼那樣子。駕著車子,東奔西闖,就只是為了讓電話能接收得好一點,與人接通交流?還是為了目睹一隻可憐的大龜重回河裡?不知道。
不知道導演的電話號碼,就讓我在散文裡寫一首詩,送給身處另一時空的詩人。伊朗是在另一個時區吧,基阿魯斯達米現在身處伊朗嗎?不知道。只知道善人在末日身處天堂,惡人身處地獄。(但這不是知識,是信仰。我不知道。)
黑暗的洞穴
她擠著奶,他唸著詩
快滿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