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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3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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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人:公子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1-04-03]     我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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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畫:楊智恆

伍淑賢(作者簡介:作家,廣東人,香港長大和工作,現職傳訊顧問,閒時看看書,寫些小故事。)

 我們叫他公子,是因為他有時橫蠻得像蟹。比如有一次,他帶著四歲的小女兒,在地鐵站,上來的時候,乘扶手電梯。電梯很快,小女兒踏腳時有點猶疑,他就高聲向我們說:誰誰誰,你們去跟地鐵說,立即把這條電梯的速度放慢,都嚇著小孩了。

 然後我們之中,就會有個誰誰誰,馬上撥手提電話給地鐵某人,談啊談的,然後就跟公子報告,某某會派人跟進,於是公子就釋然了。他的人生,又為下一代幹了件好事。

 要成為公子身邊的誰誰誰,第一個要求是電話不離身。開始的時候,我天真地以為下班就是下班了,跟朋友在銅鑼灣的居酒屋盡情喝酒,電話放在手袋,第二天早上醒來,查看來電紀錄,方知道公子昨晚十點多找過我。到中午見到他,他沉吟說了,你昨晚沒聽我電話。之後我凡地窖的餐廳和洗手間都不去,古典音樂會盡量少聽,怕手機沒訊號。

 我們這些公子身邊的誰誰誰,說得優雅是專業人士,說得真實就是傍友,依著他找生活,有男有女。投地,收舊樓,宣傳造勢,公司上市,總有事情可做,我們的人生也有了著落。

 說回坐地鐵。他有司機,不用坐地鐵,那天因為要到地鐵站主持一個儀式,帶著女兒來玩,才發生了這麼一宗扶手梯事件。至於公子最害怕的,是在不恰當的地方出現,尤其是在不恰當的地方出現而給人看見。

 有次,拍了個廣告片,必須要公子親自去銅鑼灣一家小製作公司看毛片。看完出來,還有事情要談。

 我說,不如去附近的酒店咖啡室坐坐吧,幾分鐘就談完,反正剛好學生下課,一街褓姆車,司機這時刻過來,很堵。

 他跟我在不熟悉的街道轉左轉右,經過琴行,賣雞蛋仔的小店,文具店,投注站,堆滿新開紙箱的生果舖,紙味混了芒果香。富豪酒店就在前方。

 公子擔心地說:不要給人看到了,以為我在這地方做甚麼。

 公子這句話,叫我那天晚上沒有睡好。原來人在甚麼地方給人看到,竟是這麼重要。公子後來並沒跟我到富豪大酒店喝咖啡,因為司機及時趕到,把他救了。

 第二天從早到晚我就留了神,用張便箋記下自己去過甚麼地方,在哪些地方會給人看見。

 早上,維多利亞公園,然後是報紙檔,有時再去茶餐廳,或者去中央圖書館的Delifrance買咖啡。

 整個上午,在公子的中環辦公室。中午,去鏞記買叉燒飯盒,有時跟相熟的舊同學上港大校友會吃飯,或者跟銷售部的同事去擺花街,有家非常隱閉的閣樓新釗記,爬一層油污黏鞋的樓梯,吃碟滋味的星洲炒米。

 下午到晚上,又是辦公室,有時會去中環的不同地點開會,或者去九龍或新界看地盤,還會去大角咀和觀塘看舊樓。如果要拍片那一陣,就上銅鑼灣或者灣仔的製作公司。如果賣地,便去大會堂或者文化中心。開記者會的話,或請記者吃中飯,通常是金鐘那三家酒店,或者四季。

 然後是回家。如果約了朋友,會是金鐘的電影院,或者是中環一些橫街的小西餐廳。我最好的朋友,卻喜歡去海旁的美心快餐店,再轉去麥當勞吃一個兩塊錢的軟雪糕,這就可以由晚上七點聊到十二點。我從來覺得很愉快,沒甚麼不妥。

 現在卻不妥了。我給一個女朋友看那張清單。她問,你近年有在這些地方碰過同屆的大學同學嗎?我說真是沒有,我二十年都沒在街上碰過大學同學,真的奇怪。女朋友說,當然囉,你看你出入的地方,沒有私人會所,沒有尊貴高尚的地方,一味是茶餐廳快餐店,看的東西也是沒有人要看的節目,從未去過享受天倫樂的好地方,唉,你真白活了二十年。

 這真是個驚人的發現。原來在朋友眼中,從一張出入場所清單,就知道我白活了二十年。幸好我是公子身邊的人,事情總會有轉機吧。

 我跟公子說了,他很快給我弄了幾個會籍,我開始跟同事去那些地方走動走動,果然馬上遇到一批廿年沒見的舊同學。他們都說,你應該多出來活動啊,社會上有很多等你服務的事可以做呢。很快,就收到邀請加入這樣那樣的委員會。我問公子,他沒所謂,但事事要以他為先。這個當然,還用他說。

 既然決定不要白活,就要做得徹底。維園不去了,要做運動,就去中環有海景的健身房或者山上的會所。茶餐廳可免則免,中午都去國金或者開車上山吃。這樣下來,生活果然霍的亮麗起來。那個愛去美心和麥當勞的最好朋友,已經好久不見,因為我不知道怎樣跟他解釋,近來我這個不要白活的維新運動。

 維新滿百日那天,是個清爽的星期日早晨。我一個人往街上蹓,經過中央圖書館,那連鎖店的咖啡蠻香,玻璃門打開,裡面有可愛的金髮嬰兒,我又餓,為甚麼不破例進去呢?

 我要了咖啡,法飽,水果和藍莓乳酪。東西來了,我知道不對頭。不但東西不對頭,我自己也不對頭。店賣的,還是以前一樣的東西。我以為,自編自導的維新運動,是玩玩的實驗而已,我們生為庶民,就像紫心番薯,永遠赤紫心。但喝著這兒太燙嘴而沒甘味的咖啡,我不再那麼肯定。半軟不鮮的水果,乳酪水汪汪,法飽沒精打采躺著,我非常懷念中環那杯溫度得宜的雋永咖啡,還有剛開箱的鮮草莓,外脆而心微濕的法飽。誰說中環價值不好?中環就是價值。

 我以前還看漏了眼:這些店,總有一兩個精神似有問題的人,一種是高聲自說自話,在罵政府,一種是專撿人吃剩的東西。今天就有這麼一個男的在後面盤旋,我一站起要走,他幾乎馬上衝過來,據案就嚼。

 原來所謂一生庶民,一下子就回不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換了一伙。他們從不光顧連鎖快餐店,因為快餐店沒企業良心。我有時經過麥當勞,會記起,軟雪糕仍是兩塊嗎?那真是便宜的歡樂時光啊。不過說實在,那雪糕淡淡粉粉的,也真乏味。

 公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有次為一個子公司上市,公子必須親自去歐洲路演。我們一個城市挨一個城市宣傳去。有天晚上,火車往法蘭克福途中,在小車卡的咖啡吧裡,公子很快看完文件,突然說:我對你們解釋未來的理想,動輒把你們關在會議室,一講幾小時,你們聽了這麼多年,有當是真的嗎?

 我思索一回,給了個不算假的答案:我們這些人,信不信不重要。不過說得多,就是真的了。這幾年做著做著,外面不是也信了?

 公子聽了,像有點觸動。我很久沒近看公子了,他今年瘦了很多,髮型換了個平頭裝,修得很好,白髮卻由它去。他初見我的時候,是個青年,現在,是中年了。

 火車入城,開始見到法蘭克福的標誌教堂。我想起我們跟公子第一次成功投地,在文化中心的緊張情景。我們緊張到,連手裡舉過的號碼牌也忘了交還,放在文件夾裡夾著回來,後來索性留著作紀念。

 公子穿上外衣,準備下火車。我盤算著,回香港之後,怎樣跟他說,我要投靠另一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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