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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禮忠壽山石作品《殘荷聽雨》。
文:賈平凹 圖:陳禮忠提供
西安的壽山石雕並不多,見到的都是一些印石,但壽山石因資源日趨枯竭,價格飛漲,都是知道的,而福建人多有雕刻高手,如馮久和呀,郭功森呀,林壽堪、王乃傑呀,也都知道。西安人的意識裡,南方人精巧是精巧,那可能是天性使然,或環境造就。西北人沒有那種石頭,也沒有那種手藝,索性審美的情趣就變了,比如我,更多的去收藏漢代的石刻和陶器,重樸素重渾然,倒沒有產生過要藏那些更值錢的太細緻東西的念頭,即便是和田玉,僅收籽料,壽山石也只是有一堆章料而已。可今年夏天,田四新先生數次邀我去福建,並誇讚著那裡的壽山石雕刻,我似乎不以為然,遲遲未能成行,他寄來了一本圖冊,也就是這本畫冊,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圖冊是《陳禮忠壽山石雕刻藝術》。
打開扉頁,是一幅《留得枯荷聽雨聲》,我就驚訝了,原來我對壽山石雕了解得太淺薄了,南方人竟有這麼大氣的作品!再往後看,那《春聲賦》,那《武夷晨曲》,那《溪山行旅圖》、《山居圖》、《春風又綠江南岸》真讀得我血脈賁張,當時家裡有幾個文友喫茶,忙喊他們過來欣賞,大家沒有不叫好的。在那個晚上,我又細細地翻閱圖冊,順手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麼一段文字—
國畫家講究筆墨當隨時代,一切藝術,包括壽山石雕刻,何嘗不也是這樣呢?我們遇到了社會轉型期的這個時代,它是粗糙的,也是氣勢飽滿的。陳禮忠繼承了傳統雕刻手法,又突破了傳統的雕刻理念,其之所以感到作品不陳舊,又大氣,體現在題材的開掘上,構圖的處理上。可以想見,當他拿到一塊石頭,反覆觀察,仔細斟酌,借色借形,施展想像,該繁時極繁,繁到一種令人震撼的程度;該簡時又特簡,大肆寫意,加減法以自己的思維和審美運用自如,似乎那塊石頭其中就有荷,有鷹,有山川樹木、花草魚蟲,只是被一些多餘的石頭包著,他只是把多餘的石頭去掉了。雕刻得像,甚至活靈活現,巧奪天工,那都是起碼的,雕刻甚麼,怎麼雕刻,是人的境界的事。任何藝術,到了一定程度,並不是比技術了,而是作品後邊的人,看這人能量的大小,看這人修養的深厚,看這人感情傾注的強弱。技術還不成熟的時候,談不上得心應手,能得心應手了,人的問題是最重要的,才是甚麼人有甚麼作品。
我讀中外文學史上的一些大作家的作品,如果喜歡上了,就要讀他們生活和寫作的環境的資料,讀生平,讀當時的評論。對於陳禮忠,我同樣是喜歡和尊敬了。也作如此的工作,聽了田四新先生的介紹,又看了許多關於他的文章。果然是,陳禮忠的出現並不是偶然的,他是悟性極高的人,天生就是從藝的,即便不是從事壽山石雕刻,搞別的,依然會出人頭地,脫穎而出,做下不凡的業績。再是他雕刻的基本功非常紮實,一把刻刀如同從身上長出來的,應用自如。還有,就是他太善於學習和吸收,古人講遊名川讀奇書見大人,以養浩然之氣,他是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用在交流和讀書上,對於美術史上的大家作品,對於文學史上詩文歌賦,他都鑽研。他是在壽山石的雕刻裡,盡情抒發他的人生觀、生命觀和審美情趣。他的作品,既是本行當的,又超越本行當,達到普遍性。
和田玉資源出現危機,所以我收藏玉並不讓雕刻,害怕讓一些拙劣的雕刻將其糟蹋了。壽山石資源同樣面臨著危機,我也曾主張過還是少雕刻著好。但讀了陳禮忠的這本作品圖冊,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人傑,說他是國手也罷,說他是大師也罷,總之,這個時代的壽山石是不幸的,同時,又是有幸的。(註:本文已經收入賈平凹2011年7月出版的散文集《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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