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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拉
高鐵的車站叫棗莊。
我們從北京南站出發,兩點多的下午,開車的計程車司機讚賞不颳風的北京乾爽涼快,他沒注意熱帶旅客身著風衣還得加手套兼襪子禦寒。等待高鐵到站時,在南站茶坊喚來一杯熱茶。「可以續杯。」服務小姐的熱情和微笑,給秋涼的北京增添溫暖。
提著行李上列車,對號入座後,太陽就貼在窗口外,跟著我們一路朝東南向棗莊行去。
漂亮的名字容易引發美麗的幻想,那裡是不是一個種滿了魯迅文章裡的,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的,全村皆為棗樹的村莊?
不斷加速的高鐵列車外,風景不動聲色地速度隨著加快經過,但卻不曾消失。當列車暫停於每一個站,車長的報告都一樣,籲請乘客不要下車散步或購物,警告搭客列車馬上就繼續向前開行。乘客上車,下車,行動皆極迅捷。陌生的旅人根本不敢胡亂行走,在列車上坐了兩個多小時。窗外的陌生風景便成為旅人的視覺焦點。田園、村莊、樹林、山區、農地……熟悉的唯有天空中那顆火樣紅的太陽。
親切的太陽一直在窗外的風景畫面裡,靜靜地傾聽火車上的人低低在訴說這幾年單身在外,於江湖奮鬥時面對生活中的人情冷暖。可貴的單純天真在超過五十歲以後,就變成可笑的幼稚無知。誰人不是單身在江湖行走呢?你的痛苦是自己的,其他人絲毫不感興趣。僅有那一路沒有開口,沉默無言自北京陪伴到棗莊的太陽,在抵達棗莊車站後,成為一顆收藏了旅人錯綜心事的沉重太陽。
時間是下午5點左右,隨著下車的乘客走出來,只見一片綿延的山連山,竟無一棵棗樹。許多工人在夕陽下仍舊忙碌地進行工程的建設。棗莊的未來,由於高鐵車站,即將因此繁榮起來吧。
從前聽過蒼山,是到雲南麗江旅遊的路程上,蒼山洱海,本是金庸小說裡的地方,從昆明到麗江的半路,真實立體地就在雲南等著和我們相見。從書上走出來的景點,明明出現了,卻給人不實在的奇異感覺。
這裡的蒼山,是山東省南部,鄰近江蘇。總面積1730平方公里,人口120萬,是中國著名的「大蒜之鄉」、「牛蒡之鄉」、「蔬菜之鄉」和「文化藝術之鄉」。
可能心裡上感覺即刻便抵達蒼山,眼前圍著棗莊巒峰重疊起伏的群山看起來就是一片蒼茫的山。隨著接待的新識來者走出車站,細細的微雨落下來,不稠不密,卻稍帶寒意。來到一個陌生城市,身邊皆是陌生朋友,外遊時渴望親密的人一起牽手,那再凍再冷也不擔心害怕,反而更深切地感受到有人願意給你取暖和依靠的溫馨甜蜜。
並不深的夜,卻不得不於幽暗中行車,大概一個半小時,經過時暗時明的車程,終於從棗莊開抵蒼山。
燈光燦燦的酒店外,「第二屆王鼎均文學創作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布條,掛在嶄新建築尚未對外開放營業的蘭陵大酒店的門口,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家學者。
會議結束得早,晚餐尚未備好,多出一段意外的閒情時間。有人到酒吧間聊天,有人佇在廳裡吞雲吐霧,有人悄悄溜到城裡購物。
我們走向酒店的後院,剛入住時,接待人員已經說明,後院特別建築了一個人造濕地公園。
深秋季節,不過下午五點,天色已徐徐黯暗下來,這時段若是人在檳城,還教炎熱熾烈的陽光炙痛了皮膚。可這裡是秋深的蒼山。蒼山似乎處處是山,暮色因此有了游走行移的地方,自山頭緩緩地浮游到湖邊,把周邊都朦朧模糊了。我們在淡淡的暮色中漫步,有一對年輕情侶走在前面,不停地用攝影機,把湖邊的小橋流水當背景,努力捕捉二人相處的溫熱甜美。
愈是美好,愈是稍縱即逝,時間無法停留,愛情只是一種迷人的感覺,存在彼此心間,隨著歲月流逝,一點一滴不知不覺逐漸遞減消弭。今日黃昏拍攝的照片,過幾年重看,二人親密牽手並肩的畫面,若不泛黃,便是退色。等到明白「愛那麼短,遺忘那麼長」的時候,風霜便帶著痛苦過來淹沒了他們。
然而,人的一生當中,能夠有多少美好的愉悅時光呢?望著兩張縱情歡笑的臉孔,盼願他們用心去享受此時此刻沒有陰影的快樂。
靜止的湖水,映照著湖邊的酒店房屋,當風吹拂,閃爍不定的波光將房屋的倒影上下浮游左右晃動。曾經盛開過茅草花的茅草,只餘下枯黃的瘦長葉片,一叢叢散亂在湖邊的房子外。
湖邊的房子是這幾天作家們留宿的地方。每個清早起床,拉開窗簾,發現玻璃窗外都在下著細雨。
黎明時分的竹片在風中瑟瑟抖動,冷冷的綠色中帶著不少金黃色的葉子,剛醒來的眼睛,朦朧不分明,遙望近瞧,分不清竹葉上的水珠兒,是雨珠抑或是露珠?
所有的樹,赴過秋天的約會以後,葉子紛紛染上黃金顏色,逐日化為淺褐,接著開始一片一片掉落,最後僅餘光禿禿的枝杈。
一年在加拿大,環繞洛磯山脈行車,一路看著白雪的山巔,一路又瞧見路邊的綠樹紅花。春季是如此美好,山頂的雪逐漸在融化,山腳下那無葉的樹,枝幹繼續伸展,萌出嫩綠的小小葉片,卻有另一些品種的花樹,鮮花已迫不及待,一朵朵在枝頭爭相綻放,充斥著生命力的景色叫原本憂傷的遊人,對未來的人生重新傾注期待和憧憬。
旅遊巴士抵達別墅式的酒店,已是深夜,氣候奇凍,屋裡有暖氣,就有了一晌酣暢的好眠。隔日清早醒來,打開房門,外頭一片葉子也無的樹杈上,掛滿透明得亮晶晶的霜,好像冰塊懸在樹枝上,眼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來自熱帶,從未見過霜雪的我們,一時為之驚艷不已。同房的Q大悅,情不自禁衝出去,沒想到腳下一滑,竟跌在地上!
愛美的人,為了美景,這一跤,心甘情願。
Q和我,愛畫愛美,加拿大行是應邀與當地畫家交流,隔年為了畫荷花,特地選擇夏天到北京看荷。
荷花綻放的季節在夏日,餘下的殘荷浮在湖中,七零八落地衰敗凋萎,又是另一番光景。歲月的繁複和複雜,教人在靜靜的黃昏裡,沉默不說話,生命有許多事皆有口難言。寂寞一層一層累積起來,疊得蒼山一樣地高,高聳入雲時,再也承受不住那沉重,於是變成雨,掉落下來,滴到湖裡,叮叮咚咚作響。突然,遠處有歌聲傳來,竟是黃小琥的「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這和秋天冷清的湖,絲毫不相襯。歌聲在湖心飄蕩,再飛揚起來時,旋律飄忽不定,歌曲竟走了調,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寒冷的風中裊裊上升。
有人說吃飯時間到了。生活畢竟是現實的,愛情很難在現實中存活。大家移步向餐廳,臨走前回頭眺望,是太早或太遲呢?灰蒙蒙的天空,沒有明月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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