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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偉詩
本年年初,本欄曾探析周博賢為李克勤所寫的〈挨風科〉,並謂2010年是周博賢在歌詞創作上大熟大勇的一年,不但衝出「周博賢+謝安琪」固有的題材和腔調,而且通過敏銳的社會觸覺和民主公義的追求,為其開展出更寬廣的歌詞創作之路。2011年周博賢自嘲「大腦便秘」,在填詞領域上減產之餘亦積極潛心進修。周迷愈餓愈饞,猶幸在謝安琪最新大碟《你們的幸福》中,周博賢獻詞九首博得詞迷一粲。其中大談2012世界末日的〈十二月二十〉和〈十二月二十二〉一快一慢固然大異其趣;難得的是,《你們的幸福》依然延續「周博賢+謝安琪」自〈愁人節〉、〈菲情歌〉以來關顧弱勢社群的人物特寫系列,在2011年寫出了香港女清潔工辛酸的〈潔淨皇后〉。
作為《你們的幸福》中音樂上最為搶耳的一首作品,〈潔淨皇后〉不僅把謝安琪的聲線拔高到前所未有的搖滾風格,〈潔淨皇后〉更敢於正視一群默默為香港從事厭惡性清潔工作的婦女的生存困境─「抹過掃過擦過刮過用力弄走污垢 與過重過臭過百計大袋垃圾毆鬥 扭傷腰骨被雜物爛樽整損手 一周七天為活命在屋h搏鬥 放棄了兩老放棄了舊日熟悉好友 決意帶四歲幼女與異地伴侶聚頭 一出邊境學歷練歷遭打折扣 操鄉音會被視做外星的怪獸」
〈潔淨皇后〉首先場景化了女清潔工所面對的惡劣工作條件。她們為了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每天都在屋h或商場等周而復始地重複「倒垃圾」、「抹玻璃」等動作,與惡臭和垃圾為伍又沒有掙脫的希望,受傷勞損更是兵家常事。問題來了,究竟什麼人會願意接受香港人都抗拒不已的工作?〈潔淨皇后〉坦言不少女清潔工都來自中國大陸,往往因為離鄉別井嫁給港人,即使在國內有過學歷和資歷都不獲承認。由於無法繼續從事原有的工種,為了生存只好接受工時長、工作環境惡劣的非技術工作。〈潔淨皇后〉一針見血地點出,「潔淨皇后」出現的關鍵乃是「一出邊境學歷練歷遭打折扣,操鄉音會被視做外星的怪獸」的殘酷現實。
無論說得多開放多包容,不容否認的是,香港一直是個階級森嚴的社會。如果一名學歷和資歷不獲承認的婦女要在香港謀生,很有可能便不得不投身女清潔工的工作餬口,尤其是「操鄉音」所意味著的等級秩序和異類身份,逼使不少「新來港婦女」退出清潔工作以外的求職行列。根據「謝安琪團隊」對〈潔淨皇后〉一詞的詮釋解畫,他們在進行創作前的資料搜集時,發現原來若干「潔淨皇后」原是運動員或高學歷身份,只是因為跨境和邊界才使得過去的一切落空,為下一代打拚,儼然成了她們堅忍苦幹的動力。可惜每天所過著無親無友、夫妻齟齬、生活空間狹小等現實,令她們過著牢獄生涯般沒有尊嚴的生活,甚至鬧出倫常慘劇──
「有過夢向上游 奮發做單車手 怎知與他邂逅 跨境變身潔淨皇后 斷氣為了薄酬 更變賣了自由 心中那小宇宙 不可發揮跌入泥石流 每晚與幼女配偶困在六十呎 滯留 有螞蟻有惡臭有眼淚汗液臉上流 開始抑鬱但尚未認識到摯友 夫妻爭執亂罵後大打出手」
在《你們的幸福》中,還有一首題材類近的〈浮雲〉。林若寧所寫的〈浮雲〉強調了「新來港婦女」在國金所象徵的中環價值面前,有著一種「無法植根」(香港)的無奈感。然而,周博賢筆下的「新來港婦女」世界,更形直白殘酷。她們的隱忍都是基於非常現實的考慮,如讓子女在香港接受教育、制度上(國內戶籍被取消)無法走回頭路等等。皇后們惟有寄望子女可以脫貧,使得她們的奴役得到終極救贖──「斷氣為了薄酬 更變賣了自由 心中那小宇宙 不可發揮變做籠內獸 絕處想拂袖 卻沒法放手 冷眼亦要接受 冷語亦要接受 總之這天以後 專心去當潔淨皇后 已再沒有慾求 已變賣了自由 只想幼女以後 可擺脫這噩運和毒咒 就算要屈就 也未會放手」
毫無改變命運資本的社會底層人士,正正是周博賢一直念茲在茲的弱勢社群。沒有尊嚴的工作生涯、窘迫的生活環境,乃是香港病態社會的徵兆。為文之時,為十一月卅日花園街大火慘劇翌日,謹此向死難者和家屬致哀,也向香港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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