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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絲
友人家中藏書甚豐，偌大的一間書房，四面至頂的書架都列滿了書，其中一面書架的正中位置貼著一張紙，上書「書不外借，諸君免問」八個字，每一個到書房參觀的客人，看了心中未免都有幾分尷尬。這就如某人極力向眾人吹噓自己的女人如何才貌傾城、多才多藝，卻只能在私密場合獨自為他表演一樣——既如此，又何必引領客人前來參觀，炫耀自己的藏書之富呢？
其實對於藏書者不外借書的行為，我也有著充分的理解。畢竟愛看書者眾，有書品者寡，並不唯中國一家，而是世界性的難題。很多人有借書的習慣，卻無還書的習慣，或有意、或不自覺地就把借來的書據為己有。還有人不具愛書惜書的意識，即使把書還了回來，好好的一本新書也已是缺頁破損，令書主人鬱悶不已。加之中國是人情社會，人與人交際，並不善於拒絕，不管是借書者還是被借者，都缺乏「借是人情、不借是道理」的理念，覺得一旦開口被拒絕，會很失面子，為了區區幾本小書，傷了和氣友情，是很不值當的事情。然而，又總有借書者會以背約失信來彰顯自己人性不足的部分，對於被借者來說，失去的就不僅僅是幾本書那麼簡單，還有一種殷殷盼還的期許，一種自感被愚弄後的尷尬和失落。
況且一些借出的書，或因版本，或因查禁的原因，是不易獲得的珍本，並非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一旦佚失，無法以金錢相衡量，書主人的那種痛悔惆悵，又豈是旁人可知。於是久而久之，借書反而成為了一道橫亙在人們之間的樊籬，不少藏書者為了免卻麻煩，乾脆事先申明書概不外借，以免日後徒添煩惱。我有一熟人，做法更絕，凡遇人來借書，他就到書店或在網上訂購一本，然後贈給借者，一兩次後，別人也就醒悟，不再來問借了。
書究竟該不該借，是個問題，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做法。西晉時期，著名學者杜預把從外面搜羅購置的書運回老家，並寫信囑咐兒子，登記接收之後，要把書另藏在別的宅子裡，以免有人知曉，前來問借。唐代學者倪若水也好不了多少，他家裡的藏書很多，書架都盛放不下，只得隨意堆疊在窗下，常年不見天日。但是，若有人想要借閱，就得奉上一份束修，算是入了他的門下，才能按日輪流到他家裡看書。雖然不是明言直接拒絕，卻也等於是提高了前來借書的門檻。
當然，也有樂於將書外借的人。北宋仁宗年間，宋敏求家中的藏書很多，且經過精心校對，被當時認為是最好的版本，許多讀書人慕名來借。宋敏求極為慷慨，對來借書的士人都盡心接待。史學家劉恕年輕時到宋家借書，宋敏求每天還備下酒菜招待他，劉恕在宋家閉門十日，抄完了自己需要的書才離去。而在當時，許多士人為了借閱方便，乾脆就租住在宋家附近，以至於宋家所在的汴京春明坊一帶，房屋的租金要比別地高出整整一倍。
雖然我能夠理解不外借書的行為，但我個人並不願意這樣做，因為書的功能，就是傳播文化信息，使讀者獲得更多的客觀認識，書只有流動起來，才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況且，今人大都注重自己的生活空間，能到家中來借書的人多是至交親朋，對其脾性多少也有一些了解，借書者是不是真心想讀，書能不能借，心中自有一桿秤。所以雖然藏書不多，但我把常用的一些確實不方便外借的書專門列了出來，其餘的書凡有人借閱，都無不允。
南朝梁時，沈約很欣賞王筠，說：「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吾家書籍，悉當相與。』僕雖不敏，請附斯言。」表示願意效仿漢末蔡邕贈書王粲的典故，將自己的藏書全都贈給王筠。雖然將書贈予他人我暫時還做不到，但與其將書閒陳架上，不如讓人借閱，從中獲取有益的知識。書只有到了真心求知的人手裡，能讓更多的人獲益，才稱得上是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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