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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風箏。 網上圖片
蘇滄桑
那時候，沒有人想到有危險。
她總是一個人，斜背著一個書包，單薄的身子像個風箏，飄飄忽忽走在山腳蜿蜒的小路上，躍過小溪，繞過石塊，輕手輕腳踩過泥濘，如果不是農忙季節，詩行般的田野常常不見一個人影，她就自己唱越劇。
從鎮東邊的學校，到鎮南邊山腳下的家，只有這一條小路，大約三四里地，她要走半個小時。
誠信的四季給小路送上的野花，她都會摘下來吃上幾口，杜鵑，野菊，紫雲英，狗尾巴草，空曠無人的野地裡，她就是金庸書裡那個香香公主，渾身上下會散發著香味。
有時候，她會停下來，等一朵奇異的雲，慢慢飄到她頭上，然後真的落下雨。而在很遠很遠的山腳，掛著半條彩虹。
下雪時，路很難走，在教室凍得發麻的腳，到家時已經變得熱熱的、癢癢的，嘴裡、身上都冒著熱氣，廚房間裡也熱氣騰騰。沒有人會擔心孩子凍死在雪地裡回不來。
再小一點的時候，還住在鎮上，她的放學路，就是十幾個孩子以瘋跑為主要內容的「打救兵」遊戲，自然還有橡皮筋，跳房子，還有一分錢一節的不太甜的甘蔗頭，一分錢一小杯噴香的爆米花，老人們問候或表揚聲裡沾沾自喜的心情。
放學路，是童年歲月裡的極樂時光，是天堂。
這些路，似乎從來沒有一點危險。細想，其實是有的，被野花毒死，被狼拖走，掉進河裡，摔倒在雪裡，還有一種茅廁，小孩子萬一掉進去就爬不上來，也可能有壞人，女孩子還有可能被田野裡的陌生男人帶走，失蹤。沒有手機，沒有任何聯繫方式。
然而，在那些日子裡，她唯一一次見過家長的擔心。她和弟弟吵架了，父親回到家聽到她的哭聲，上下打量她，驚慌失措地問：怎麼了怎麼了？當他得知是跟弟弟吵架，瞬間坦然，也不理她，忙自己的去了。
這是三十年前的畫面。畫面裡那個我，無知無畏地茁壯成長。彷彿人人都知道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通往家的放學路，鮮花怒放，雲淡風輕，天時地利人和。如果有哪一位家長稍有疑慮，一定會被認為莫名其妙。
和我一樣，無數孩子都平安過來了。
三十年後，我的孩子，和無數孩子一樣，帶著手機，背著沉重的書包和家長一萬個不放心的叮囑和眼神，走在放學路上。野獸般的汽車，狼狗般的電瓶車，等在校門口的殺人狂、騙子，攔路勒索的校園小霸主，富含各種有毒物質的各種零食，一路風險，一路忐忑，一路風聲鶴唳。
第一次看到校車，是在外國電影裡，覺得好高級，穿著小制服的孩子，向家長揮揮手上車，緩緩離去。這一幕，後來也出現在我們的城市和鄉村。可是，2011年的校車，沒有把孩子們安全送回家，放學路，成了無數孩子走向天堂的不歸路。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家的獨苗，一個家的天啊。
一條放學路，對於活著的孩子們，意味著甚麼？勇敢還是懦弱？坦蕩還是多疑？快樂還是絕望？一條充滿罪惡和恐怖的路，映照進孩子小小的心裡，會是對「美好人生」的憧憬嗎？
而放學路上的危險，只是無數生態危險中的一種，種種猛於虎狼的痼疾，正吞噬著無數生命和良心。
連四季都失信的世界，沒有一個孩子不自危，沒有一個父母不日夜擔心。不知道，一個為孩子日夜懸心的民族，何時才能真正坦然，釋然，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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