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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批改學生的翻譯習作，總有「老人與海」的感覺。不同的是，老人與一條巨魚搏鬥，而我就與十數本英漢、漢英詞典較量。過去教學生涯中，我評過公文翻譯、商業翻譯、傳媒翻譯等，最難審的首推文學翻譯。記得一次學生翻譯三毛《撒哈拉的故事》，寥寥數百字，百多份家課，竟花上我超過一星期的時間。正如三毛所說：「文學的本身，對每一位讀者，在看的時候，已成了每一個人再創造出來的東西。」以下讓我們看看同學如何超越時空地域的界限，跟沙漠中的小夫妻結交，靜靜地與名作家對話。
貶義潮語 意近「師奶」
三毛當了家庭主婦後，首要任務就是下廚。雖然她非常痛恨做家務，卻甘心樂意當荷西的「黃臉婆」。「黃臉婆」一詞屬潮語，未見於任何大小詞典。假如你是我，以下的翻譯，你會投哪個一票？1.yellow-faced woman；2.law-abiding wife；3.worn-out chef lady；4.ball and chain。
「黃臉婆」一詞，本身是對家庭主婦的俗稱，與師奶一詞相近。這群婦女為了家庭，無私奉獻，終日埋首做飯做家務，為家人奔波勞碌，以致面黃肌瘦。本來這群無名英雄的行為該好好表揚，可惜今天世人多注重外表，忘卻了別人的默默付出。這個稱呼就淪為一個貶義詞，通常用於丈夫向外人評論自己妻子。
三毛自稱 「黃臉婆」，更說「做得放心」，足見她胸襟廣闊，佻皮幽默。理解原文後，可以分析同學的翻譯。
逐字直譯 易生誤會
首先，「yellow-faced woman」是直譯，英語裡有「round-faced」(圓臉的)、「baby-faced」(娃娃臉的)、「poker-faced」(木無表情的)，只是從沒見過「yellow-faced」，到底是把黃色塗在臉上？還是「黃色人種」的意思呢？恐怕會引起人家誤會，不如譯成「sallow-faced housewife」吧。「Sallow」這詞，按Collins CoBuild Dictionary有這樣的解釋：「If a person has sallow skin, their skin, especially on their face, is a pale yellowish colour and looks unhealthy.」這跟「黃臉」的意思，不謀而合。
其次，「law-abiding wife」意思為「奉公守法的妻子」，估計同學想寫的是「髮妻」。「髮」跟「法」同音，所以才有這個誤會。髮妻的英語應該說成「first wife」。
引經據典 上乘之選
相對而言，「worn-out chef lady」合情合理多了，「worn-out」有「extremely tired」的意思，至於「chef」無分男女，不必加上「lady」在後。我建議同學可用「worn-out drudge」取代，靈感來自英國蕭伯納的Pygmalion一書。話說男主角Professor Higgins是一名語言學教授，言辭鋒利、尖酸刻薄，他形容女子結婚等同自掘墳墓：「There! As the girl very properly says, Garn! Married indeed! Don't you know that a woman of that class looks a worn out drudge of fifty a year after she's married?」陸谷孫《英漢大詞典》亦有以下的詞條：「His wife is treated as a mere drudge.」(他的妻子只被當作苦工役使。)因此，「worn-out drudge」屬上乘之選，這說法既貼切，又能引起讀者共鳴。
潮語合適 惟意不近
第四個翻譯「ball and chain」，鐵球和鐵鏈，你猜這個意象所指是甚麼？20世紀時，這是俚語，指「太太」或「囚犯」。「太太」多局限丈夫的自由，左右丈夫的選擇；而「牢犯」卻失去自由，從此受牢獄所困。妻子是丈夫的「ball and chain」，牢獄也是囚犯的「ball and chain」。踏入21世紀，這個詞語收入潮語書籍裡，指「貼身膏藥」，多形容太太或女朋友。本來以潮語代潮語，最好不過。但當想到三毛一向我行我素的性格作風，與「貼身膏藥」似乎格格不入。即使太太的身份選中了，豈能讓三毛蒙上「不白之冤」呢？
三毛吹牛的本領，出神入化，非常人能及，我們下次再談。 ■香港大學附屬學院客席講師 陳秀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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