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 輝
很多年前，威爾斯人傑斯仔拍了一個電視廣告，廣告說：當比賽結束，記憶便開始了。唔，想起來了，那該是一個手錶廣告吧。那時還沒有英超，可在我等球迷的記憶中，足球賽永遠是關於時間和回憶的遊戲，因為足球賽的最高境界，在賽前總是期待，在賽後總是回憶。
一場足球比賽只有九十分鐘，即使加時，即使互射十二碼球，也不過是兩個多小時的事。然而，賽前的準備卻是漫長的，比如說世界盃，那是每四年才舉辦一次的。賽後的回憶更可能是一生一世的，很多名將在退休後都會著書，憶述其足球生涯的重要戰役。
所以說，一場足球賽的意義不僅僅在於賽事本身。賽後的記憶至少也有私人記憶與集體記憶之分。私人記憶要是跟集體記憶找到了共通的一點，那麼，記憶就更具意義了。
那時，傑斯仔還年輕，他大概還沒有參透「回憶」的意義。從前的傑斯仔如今已經是傑斯叔叔了，可他還沒退役，他的「回憶」大概會告訴所有球迷，一個運動員的「回憶」不僅局限於比賽時間，因為「回憶」的厚度來自閱歷，深度則來自思考。
人的一生也是如此這般。近些日子看了好一些懷舊圖書，一幀一幀褪色的黑白照片，記錄了段段艱難而樸素的從前歲月。那是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今日回顧，除了緬懷唏噓，也有比較積極的意義：思苦憶甜，我們的城市原來是這樣成長起來的。有時看電視播映的粵語片，會見到這個城市的舊時面貌，也會聽到一些久已失傳的字句，比如說：人浮於事；比如說：有食無工……那時，人人都在訴說生活艱難。
到了今天，有人住在一層價值數百萬元乃至千萬元的居所，駕一輛數十萬元乃至百多萬的汽車，錦衣美食，卻依然訴說生活艱難。也不是無病呻吟，事實是這樣的：居所是向銀行借錢買的，汽車是分期付款的，錦衣美食是用信用卡簽賬的……欠了一身債，那是現代城市人慣常的理財方式：供樓、供車、找信用卡數，收入便所餘無幾了。
人的一生也像一場足球賽——比賽結束了，記憶也開始了，一個人總是在不停的結束與開始之中成長。科學家告訴我們：「回憶」其實是一些「數據」，比如說，每一個人的大腦中都有一個辨認和貯存「地圖」的部位，可稱之為「地圖數據庫」。人之所以有認路的本能，是由於大腦的「地圖數據庫」通過識別標誌物（鐘樓、教堂、紀念碑、大廈、銅像、大樹……），以喚起對地方的記憶，那樣子的記憶，極可能是一張「童年地圖」。
童年不光光指向時間方位，也指向空間方位，一個人之所以迷路，也許是由於童年的記憶日漸模糊了。記憶的數據不足，或者相近的數據重疊，也會導致「蕩失路」吧。童年時家居港島東區，認路只有一個簡單的方法，沿著電車路走，如果右邊是海，左邊是山，那是西行。反之則是東行。
記憶有時是不大可靠的，那是由於記憶有時是固執的，要不及時調整過來，迷途漸遠，就不免徒惹徬徨了。現代人幸或不幸總是在認路與迷路之間，匆匆過了大半生，正因如此，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後看威爾斯人傑斯踢足球，不免會看出不同的感受——對了，也許老去的並不是傑斯（或曼聯昔日的「七小福」），而是作為球迷的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