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妮卡
看罷《桃姐》,總覺得劉德華和葉德嫻之間的主僕感情淺薄。她,只不過煮好菜給他吃;他,為了工作,連最後一程也不送。
由《桃姐》想起了卿婆。她十多歲來我家當女傭,帶大姑媽姑姐爸爸,還有我,服侍三代人。她穿白衣黑褲,稀疏白髮盤繞腦後梳成髻子,紮小腳,身材肥胖,走路搖搖擺擺,顯然很吃力。
廣州祖家三代同堂,母親生下我便離家讀書去。自懂事以來,我眼裡看的和心裡想的,全是卿婆。她哄我睡覺講故事,講來講去都是「陳世美不認妻」,罵他薄情負心。卿婆終身沒嫁,不知道和「陳世美」有沒有關係?她又愛講「孟姜女」,不理我是否聽得懂。
爺爺管教嚴厲,我五歲那年闖禍,他把我綑綁飯桌下,誰也不准鬆綁。從桌底外望,看見卿婆的小腳走來走去,她一定心急如焚。半夜迷迷糊糊睡著了,卿婆偷偷鬆綁抱我上床;朦朧間,看見她落淚。
那是大饑荒年代,餐餐吃不飽。去佛山探望舅父,他送我一根香蕉,不捨得吃,想帶回家和卿婆分享。坐了三個鐘頭火車,兩隻小手緊握香蕉;瞪著它,忍住不吃它。回到家蕉皮全黑,像炭頭。這一次,卿婆又是淚汪汪。
生頭蝨,卿婆在暗淡燈光下瞇起眼睛,幫我捉蝨子。一束束頭髮細細看,聲聲自怨疏忽照顧我,讓我受苦了。此情此景,歷歷在目。
卿婆病重,連說話也沒力氣,遑論睡前講故事。她給我零錢買公仔書,看完了,輪到我講故事給她聽。愛看書的習慣,從此開始。
她病逝那天,我蹲在騎樓哭個不停;那年我才八歲,第一次感到淒涼無助。她的棺木經珠江運回鄉下安葬,船開了,我沿著江邊跟著船一直跑……
相處雖然短短八年,往後的半個世紀裡,每當寂寞孤獨時,自會想起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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