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十餘年前,為《作家》寫了一篇數百字的「補白」:「話說一九四三年四月,《風雨談》文藝月刊在上海創刊,柳雨生撰〈創刊之辭〉,提出「盍各言爾志」的本旨,作者包括卞之琳、朱湘、南星、路易士(紀弦)、包天笑、予且、蘇青、譚惟翰……馬博良也在該期發表了一篇題為《蠟炬》的小說,其時他約為十歲。」查馬朗實際年齡約有三四年差誤,其時約十三、四歲。
那篇「補白」又說:「在創刊號發表作品,肯定與編者有淵源,是約稿而非投稿,由此推斷,馬博良與《風雨談》的編者或有關係,且受器重,或可憑此條線索向馬博良查詢。」馬博良其後在《風雨談》還發表了兩篇小說(《小向的夢》、《哥哥妹妹》)和一篇散文(《飛鷹》);其中〈哥哥妹妹〉一篇,收錄於他的小說集《第一理想樹》,其餘三篇並無結集。
那篇「補白」還留了一條小尾巴:「《風雨談》第一、四、五、九期刊出『莊損衣』的詩作,稱作《損衣詩抄》,『莊損衣』料為筆名,並無在其他刊物發表作品,我思疑乃馬博良化名,拋磚試問,望識者有以教我。」其後才知道,那是瞎猜,「莊損衣」不是馬朗,而是朱英誕(一九一三至一九八三)。
話說一九二八年,朱英誕才十五歲,還在天津匯文中學讀書,便寫了第一首新詩《街燈》:「水上披著羊皮的人/在採索銀魚?在他身邊,/鳥稚散步,安閑地。/磨坊裡的驢叫起來,/鐘聲遲緩的敲著,/汽笛長鳴,——/這一切都遠遠的落在我身後面了。/橋把河隔開而把兩岸連起,/我依舊望得見一切,/但在雪中跋涉,我進退維谷而行。/獨自走著,我趕上前面那些提燈的人了。/街燈,昏黃的,依舊貼在牆上,/像鬼臉,……我幾乎每一經過/都感到無端的恐怖。」此詩可證作者一如馬朗,也是早慧的文藝少年。
朱英誕其後考入民國學院,是李白鳳的同學,師從林庚,後獲林庚引介見廢名,一九三五年十二月,朱英誕自費出版詩集《無題之秋》,由林庚作序。及至一九四八年,廢名在《華北日報》文學版發表了《林庚同朱英誕的新詩》一文,對師徒兩人評價甚高:「而朱英誕也與西洋文學不相干,在新詩中他等於南宋的詞。」又說「真正的中國文學不一定要受西洋文學的影響的。林(庚)朱(英誕)的詩便算是證明。」廢名在文中短評《無題之秋》,用得最多的詞語是「天真」、「親切」、「生動」、「可愛」、「美麗」。
朱英誕仰慕廢名,可見諸《訪廢名不遇》一詩:「我獨自踽踽的,/走過清翠的天的山谷;/或者行色匆匆,/道旁的水果香也不挽留。」「小河裡沒有流水如雲,/枯樹是靜觀逝水的老人;/一個靜靜的冬天將告別的日子裡,/我似乎感到一點寂寞嗎?」「當我隔了玻璃窗探視時,/那些舊家具是一些安靜的伴侶,/它們似乎一點兒也不寂寞,/於是我平靜地回來。」
此詩寫於一九三五年,約略有點「何必見戴」的晉人遺風吧。廢名有一封信,似是回應此詩:「雪中我也是訪友談天去了,孰知乃有朋自遠方來,其實離橋上不遠,何人不知而雪亦不知乎?歸來乃留得足下之悲觀,我亦甚覺可惜也。」咫尺不遇,恰若新詩史上無數擦肩而錯過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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