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華
每個人翻看自己的舊作,總是很容易且不自覺地沉溺於回憶的湖水裡。
歷史是一種誘惑,讓人從另一個角度及另一種身份觀看自己。主體忽然成了被打量被思索的客體,其中怪怪又暗暗的感覺,是一份特殊的快感。
舊作裡的我自然比當下的我年輕、敏銳、善感,因為歲月磨鈍了觸覺,責任又拖曳了腳步。回看舊寫作,發出連串好奇:那段日子竟然看了那麼多的電影及演出,怎麼可能?怎會遇上這一大堆奇怪的人和事?我竟然曾經發出如此這般的嘆息,擁有這樣的想法?如此的我到哪裡去了?
翻看舊寫作,最不想的是心裡滴血。看楊絳的《我們仨》,邊讀邊替她痛苦。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來回憶起丈夫和女兒生前生活在一起的情景,且是如此生動細緻,怎麼承受得起?但看自己的舊作,像楊絳一樣沒有自憐,多的是一份奇異感覺。其中一篇《蝴蝶的血》裡,自己寫了這樣的一段:
「請享受年輕時的力量與美麗。人們總會在這些都褪色的時候才會記起來。但請相信我,在二十年間,當你看見舊寫作的時候,才明白當天執筆以後,有多少個可能性在你的指間溜走了,而你又曾經怎樣的美麗過。何須憂慮明天?憂慮不過如嚼著口香糖去回答一條代數問題一樣風馬牛不相及。真正的煩惱才不是你的憂慮所能想像的,別浪費時間了。」
記起一個下午,駕車從東涌的公路回九龍。途中車頭玻璃撞到了一隻飛來的彩蝶,蝴蝶金黃的血飛濺在玻璃窗上構成了一條對角的紋。「年輕時別要對他人的心血漫不經心,也不要浪費時間周旋於對你漫不經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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