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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虹
不久前,一位評論界前輩對我說:「女性主義,台灣的張小虹,寫得好。」沒想到過了沒多久,這位現任教於台大外文系的女性主義作家就坐在了我的面前。聰慧、敏捷,又不失女性的溫婉,張小虹一邊侃侃而談她的寫作與生活,一邊對面前的茶餐廳炒麵讚不絕口:「香港的東西真好吃!」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張愛玲的臉
「可不可以不要讓張愛玲那麼老?」來香港演講前,這句話一直在張小虹的腦子裡轉來轉去。以往說起張愛玲,我們總恨不得把時空機往前撥弄,老上海,老香港,愈回不去就愈美麗,愈美麗就愈是忍不住挖挖挖。張小虹來香港,也想講講張愛玲,可這個被詮釋再詮釋幾近過度詮釋的女人,就像是個龐大的陰影,萬分棘手。她不想重複議論張氏的服裝,也不想再回到四十年代的老上海,她尋思著,怎麼能讓張愛玲在這個時代「活」過來,與當代社會來次有趣的大碰撞。
在這之前,張小虹正在研究英國女作家伍爾夫,順著資料爬梳過去,伍爾夫的臉吸引了她的注意。有趣的是,這位女作家的長臉經常被人拿來打趣,就連齊澤克也曾開玩笑,用電腦把她的臉拉寬一點,大嘆:這才多正常。「蠻好玩的。」張小虹寫起了伍爾夫的臉,玩得不亦樂乎。
不如談談張愛玲的臉?這位女作家兼名媛,大概是華人作家中照片曝光率最高的人,也是在作家行列中,最早用照片來作「promotion」,且相當成功的一位。可張小虹偏不想這麼簡單作結,她想「找個不一樣的角度」,於是,臉書Facebook出現在她腦中,張愛玲的臉與Facebook的神奇相遇開始了。
「張愛玲生活在前臉書時代,這好玩。以前我們談張愛玲,永遠都是回到過去,如果從臉書來說,豈不是回到未來?」張小虹說,「臉書上有我們自己的臉,還有朋友的臉,它的邏輯來自於你的自報身家,也來自與大家的彼此看見——你的臉是通過朋友的臉來成立的。怎麼把這個邏輯放在張愛玲的《對照記》裡面來看?張愛玲是通過親族網絡來建構她的臉。用這個邏輯,我要重新閱讀《對照記》。」
從Critic到Creativity
把張愛玲和臉書接上線,張小虹大呼好玩。對她來說,做學問不是困居高塔愁眉苦臉地使勁,而是好玩又充滿激情的過程。「你想想,可以蹲在家裡的一個角落想張愛玲的臉。」她狡黠地笑了笑。
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發現女性主義那麼好玩?
「我啟蒙得很晚,是念研究所的時候。」張小虹說,「以前,基本上班上同學都覺得如果要票選未來賢妻良母No.1,一定是選我。我那時非常循規蹈矩,很傳統。最早接觸女性主義,是它的文學批評,那時我才發現,做學問是需要熱情的,那個東西會讓你興高采烈,讓你手舞足蹈。後來愈來愈喜歡,甚至覺得沒有遇到女性主義的話,我不會有那麼大的衝動去念博士,實在因為它太好玩啦。」
對張小虹來說,女性主義其實分成兩個部分,一方面介入她的生命經驗,「原來可以這樣去看你的成長經驗,去看自己,去看加諸在自己身上所謂的『好女孩』的束縛,裡面有好多的生命經驗的開展。我在那裡面也找到了很強的『母親姐姐』的力量,覺得女人是可以活出不一樣的樣態的,在生命實踐上有很多幫助。」另外,女性主義也是一種智識上的激發,蘊含豐富的創造力和活力。「但我也必須說,後來的女性主義愈來愈不具有活力。在80年代,它還是一個新的話語,充滿了知性的力量,現在則變得很媚俗。這並不是它的墮落,而是每一個學術理論都會有自己的發展曲線。它之所以變得那麼無趣,是因為在知性上面,變得太可預測。」
但張小虹並沒有把自身局限在一種既定的理論中,為女性主義而女性主義,太不是她的風格。理論體系對她而言,是創造性活動的路徑,而非封閉的學術框架,「女性主義帶給我的,到後來,甚至不需要局限在性別上面,而是一種創造力的活動。對我來說,我還是一個女性主義者,那個創造性的活動,不論我在想任何問題,仍然能夠讓我獲得同樣的樂趣和快樂。即使我在處理男作家,或是完全不相關的內容時,同樣適用。最早接觸女性主義的時候,那個C是Critic(批判),後來,女性主義同時在學術和生活實踐上的則是另一個C——Creativity(創造力)。」
這讓我想起她曾經引用美國女性主義者艾瑪.高德曼的一句話以明己志:「假如我不能跳舞,我就不要加入你們的革命。」對張小虹來說,智力的展演,就是一場自由的舞蹈,突破所有既有的框框,也打破所有的理所當然。「在思考的星雲中起舞,天地多遼闊。」(《假全球化》自序)
慢慢想 快快寫
在平時的生活中,張小虹超級喜歡獨處,最喜歡宅在家裡「胡思亂想」,「所有的思考對我來說先決條件都要有時間的延綿性和所謂的空間的絕對性。空間中不要有任何人,時間則是延綿的,可以慢慢想。胡思亂想本身絕對要有時間和空間的搭配。」
難怪她的研究和文章中總不時有些天馬行空的意料之外。她被人稱為「左手寫散文、右手寫論文」,女性主義、解構主義、精神分析、後殖民論述與同性戀研究等多種理論架構都被她純熟地運用在對日常事物的分析中,時尚衣裳、電影、文學、名牌……當代生活的各個面向,當代文化中的微小事物,沒有甚麼不能說,沒有甚麼不能評。在《資本主義有怪獸》、《假全球化》、《在百貨公司遇見狼》等書中,她和各種文化事件埋身搏鬥,往往打破讀者對生活事件的既定理解;而在《身體褶學》中,她則用輕鬆的筆調把「女學問家」的生活娓娓道來,展現出自己作為女人的另一面。
張小虹說,書寫正是思考的延展。
「我從小就很喜歡寫作,尤其喜歡寫申辯議論的文章。寫作對我來說從來很快樂,我寫作的速度也很快,可是我也必須要說,長大後,寫作本身的焦慮是逃避不了的,只是說你會發展出來許多處理這種焦慮的方式。甚至有時你也開始迷戀這種寫作的焦慮。思考作為一種生活的狀態,它必然會導向寫作,書寫是思考最好的階段性整理和開展。光是想,細密度是不夠的,文字會幫你開展出一些更細膩的面向。思考和寫作是必然的延續體,是我生活當中主要的重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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