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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長篇小說《南京安魂曲》凸顯當年日軍南京大屠殺的嚴肅、沉重話題相比，移居美國的知名作家哈金的短篇小說集《落地》所呈現的海外華人生活則充滿了別樣的艱難與辛酸，真實感人又頗具戲劇性。英文原著題為「A Good Fall」，作者親譯為「落地」，簡簡單單的兩個漢字，不僅糅合了漂流與扎根、移動與沉實，更寄寓了作者的某種心意和無奈。
文：潘啟雯
「父親是個軍人，從小我們就到處搬家，所以無法說哪裡是家鄉。然而，思鄉的確是一種難以壓抑的感情，就像愛情……」在這看起來略帶憂鬱和傷感的開場白下，《落地》中的每個故事均以美國紐約法拉盛的中國城為背景，哈金用其小說家的眼光看待並書寫著華裔移民的生活境況，以及在生活掙扎中片刻瞬間的人性美與醜。在橫向的對比中，美國紐約的法拉盛，也許就像聖保羅的法維拉、倫敦的懷特查斯佩、巴黎的貝爾維爾、北京的望京、重慶的六公里……這些地方往往被看作是「移民集結地」的代名詞，也是移民故事的頻繁「爆發地」。小說集的12個故事就像雙色雙味的冰棍兒，看著梆硬，咬下去卻挺有滋味。或許，將此種閱讀體驗比作觀看一部部「微電影」更為妥帖。
小故事中的百味雜陳
《兩面夾攻》與女作家六六的《雙面膠》可謂「相映成趣」：說的是一位東北男子從鄉下接來了母親，同樣來自中國的妻子卻跟婆婆相處不來，鬥嘴不停，直把男子煩得無心工作，而許多鬥嘴對白竟被譯得像是地道的美國人在吵架。甚至兒子跟母親說話亦是，他告訴媽，「你得有綠卡才能待到我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像極了肥皂劇裡的英文台詞。這部「吵架」進行曲裡沒有低沉之音，充盈的都是鋼琴的快捷調子，如同默片時代的喜劇，鏡頭迅速切換，婆婆和兒媳婦有冷戰、有開火，具體情節雖各不相同，但大多時候男人只有靠邊站的份。哈金彷彿男版的六六，把貧嘴功夫發揮到了極致，站在舞台外看著這場表演，抽冷子損上幾句，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
《臨時的愛情》裡的一對華人男女同居，但又各在中國有夫有妻，只不過為了經濟和肉體理由暫時住在一起，彼此約定誰的配偶來了美國，便要分手。在旁觀者看來，這兩位「臨時夫妻」就像兩隻不安分的鳥兒，被關進了滿是荊棘的籠子裡，想興奮，又怕扎著——沒有一個人體驗過愛的力量，沒有一個人因為愛而能享福，愛是否只是失落的前兆？飄搖的人們不僅在寂寞和倫理間顛倒日夜，也在一場場難以自控的情感中無所適從。
《作曲家和他的鸚鵡》裡遭遇戀人離棄的作曲家，卻意外地從一隻鸚鵡身上獲得了某種慰藉和靈感，甚而能為救助落水鸚鵡不顧性命，並由此完成了「感情充沛」、「悲哀得顫抖」的曾經擱置良久的譜曲。愛，於是成了一種共通的東西，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一隻甚至不會講話的別種生靈。然而，有太多現實因素可以抹煞愛、延緩愛，像一隻隻髒手塗抹著原本透明潔淨的窗——心神之窗，真我存在的門戶。
《英語教授》或許是在回應中國古代「范進中舉」的故事。《美人》中的男人因為女兒不像自己而懷疑美人妻子有外遇，進而僱私家偵探調查，卻意外發現了其他秘密。《孩童如敵》的兩名幼童希望改名以便聽起來更像美國人，但「傳統」的華裔祖父母無法接受孫子孫女改姓的要求，最後與兒子一家鬧翻……
美國！美國？
與小說集同名的《落地》說的是被紐約寺院辭退的和尚甘勤，生活陷入了絕境，他反思自己來美國是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他被一些人騙了——他們光誇耀美國遍地是機會，而不提自己在這裡所經歷的艱難。他們都想在鄉親面前展現富有和成功。蠢啊，多麼蠢。如果他回去，他將說明真相——美國式的成功並不適合每一個人。你必須學會如何出售自己，如何改變自己，才能重新生活。」故事並未陷入移民生活的厚黑學，而是以一個突如其來的轉折，變身為一則耐人尋味的寓言。「如果一條命不值得活下去，了斷了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但當他終於下定決心，從5層樓縱身躍下企圖自殺時，「不知為什麼多年練就的功夫立刻操縱了他。他的身體本能地自我調整，甚至兩臂伸開，擺動著，以免致命……」簡單寫實的句子此刻透出了隱喻的意思，華裔移民「本能的自我調整」獲得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意象，而人生本來就是從一個角磨成一個圓的過程。
事實上，貧窮、猜忌、不平等、不自由、不安全感、邊緣感和失落感像兇惡咬尾的蛇，令民眾對世代生活的土地喪失信心，進而對遠方的國度充滿過激美好的希望。在燙衣工、作曲家、家庭護理、「臨時夫妻」、教授、和尚等人的心中，美國就像是完美無瑕的天堂。不過，異國的生存，終究也還是一種掙扎。生存本身就是同失落與悲涼的抗衡，無關身在何處。移民的生活，則更是硬生生地拔去根基，從零開始，因此盲目無端的美夢只能導致「負值」。
（《落地》，[美]哈金/著，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7月第1版，定價：28.00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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