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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役列車》映畫。 網上圖片
2012年日本影壇對小說頗為鍾情，不少作品都被改編搬上銀幕，而且多屬當時得令的一眾作家，由東野圭吾的《麒麟之翼》、有川浩的《阪急列車》、奧田英朗的《粉領族》到吉田修一的《橫道世之介》（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會放映）均紛紛上場，不過今次我想談的是2010年芥川獎作品《苦役列車》的改編得失。文：湯禎兆
私小說的退潮
眾所周知，私小說是日本文壇根深蒂固的小說類型。一般而言，往往以1907年田山花袋的《蒲團》作為私小說的第一書，故此已有上百年的歷史。維基上提及私小說的特點為「採取自我暴露的敘述法，自暴支配者的卑賤的心理景象，是一種寫實主義的風格，成為日本近代文學的主流」，大致上沒有偏離私小說的中心精神。但我想指出當進了日本當代文學的時期，尤以八十年代村上春樹及村上龍等一眾融入幻想風的文學家湧現後，加上如大塚英志等具影響力的評論家也埋首於批判私小說的論述上，故此私小說可謂已進入了低潮的衰退期。近年從事私小說創作的日本作家已寥寥無幾，所以西村賢太的私小說《苦役列車》能夠奪得芥川獎，也可以說是好像為行將就木的私小說注射了一枝強心針。
小谷野敦在《私小說的推薦》（株式會社平凡社，2009年初版）剖析當前的日本私小說現狀也不無唏噓。九十年代開始冒頭的私小說作家，曾撰作出色小說《漂流物》（1996）的車谷長吉已宣佈不再創作私小說，而以自身離婚事跡化成小說《木之一族》（1994）的佐伯一麥也轉向描寫寧靜平淡的生活。目前仍然較為活躍的正是以西村賢太為主。
西村賢太生於1967年，他於2006年以《將死之身奮力一舞》冒頭，後來的《數零錢》（2008）更進一步把貧困低下層的窘境盡展，到了《苦役列車》（2010）可說修成正果。他少年時候因為父親犯了強姦罪入獄，於是雙親離異，而母親便帶著他去了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初中畢業後便於不同的臨時工種中打滾，後來閱讀中深受昭和初年凍死街頭的無賴派作家藤澤清造所感動，於是立志要成為作家。但即使有幸打出名堂，仍然操守惡劣，出入風月場所之餘，對出版社及編輯也多次背叛，成為聲名狼藉之徒。以上的個人經驗，他大體上也放在《苦役列車》中，此所以小說主角北町貫多差不多就是作者自己的化身。事實上，他於現實中的言行舉止，透過媒體的傳遞，往往亦與虛擬的北町緊密呼應。當媒體通知他得到芥川獎之際，他逕言正在往風月場所途中；而當看過《苦役列車》的電影後，也直言不過為無聊的青春電影，不看也罷。凡此種種的反社會行徑，正好成為筆下無賴風的延伸對照。
電影的潔版私小說影像
當初知道《苦役列車》電影版由山下敦弘執導，我還暗自深慶得人。說到底作為由Planet Osaka（大阪藝術大學的電影部仝人組織）出身的一員猛將，山下正是以處理都市宅男乃至廢男而名噪一時。他的《賴皮生活》（1999）、《瘋子方舟》（2003）及《賴皮之宿》（2004）等，均屬一系列處理城市零餘者的貼心作品，把社會現實機敏地轉化為創作素材。可是或許今天的山下敦弘已非昔日阿蒙，2011年執導《革命青春》（妻夫木聰及松山研一主演）後，大抵已踏上新一代中堅導演的康莊大道，所以《苦役列車》對此時此刻的山下敦弘而言，相信已屬太灰暗太陰沉的素材選擇。
電影起用了森山未來出演北町貫多的角色，觀眾對森山印象較深的演出，應首推《桃花期》（2011）──他飾演三十一歲的「二次處男」藤本幸世，是一個都市喜劇感滿溢的宅男角色。但《苦役列車》中的北町顯然就是社會中的落水狗，電影中森田的造型設計由始至終均整齊有度，實在令人懷疑美指有沒有看畢小說。我當然不認為山下敦弘對這些低級錯誤也一無所知，他甚至大幅改動小說內容，為北町增加了一名心儀女神的角色，就是由前AKB王牌成員前田敦子主演的舊書店店員櫻井康子。山下把北町刻劃成害羞男孩，對康子存有癩蝦蟆的想像，結果終因露骨的肉體需求表白，而被對方掌摑決裂致朋友關係也維繫不來。電影中竟然還加入了三人行（包括由高良健吾飾演的好友日下部正二）到沙灘玩樂的陽光青春燦爛場面，說到底其實我也不是不明白原作者西村賢太的嘲諷……
回頭說來，或許這就是私小說於今時今日生不逢時所惹的禍。小谷野敦直言踏入零零年代，私小說乃受迫害的小說類型。攻擊來自四方八面，發炮旗手由東浩紀（哲學界）、佐佐木敦（音樂批評家）、大塚英志（流行文化評論家）到仲俁曉生（由編輯轉型成為評論人）等，可謂從全方位不同角度指陳私小說的落伍之處，而且焦點由私小說擴展至對寫實主義的排斥抗拒。然而小谷明示當今一眾流行女作家如角田光代及江國香織等，筆下正是環繞二十至三十世代時代女性的不安心曲，只不過乃從知性層面去把私小說的精神融入作品中，他因此而不禁為一眾男性私小說作家感到不值。
而我想指出小谷的觀察，恰好點出時代的流向變型。今時今日如果仍有私小說存在的空間，大抵過去作為私小說正色的「暴露型」及「破滅型」的無賴風，相信已經日漸萎縮。事實上，即若如西村賢太筆下的《苦役列車》的賴皮程度，與他私淑的傳統私小說無賴破滅風，其實也存在小巫見大巫式的廣闊鴻溝。尤其是電影作為較小說風險倍增的藝術創作，自然會更加審慎行事，只不過今次山下敦弘挑選的是青春陽光及私小說自毀的對立類型元素，那大抵無論從何角度觀之，要融和兩者都屬不可能的任務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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