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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青年藝術家韓夢雲
七月七日,在北京今日美術館一號館四層,來自深圳的年輕藝術家韓夢雲個人畫展《無定╱In Between Islands》在此展出。本次畫展由四組油畫組畫——「洗心」、「游心」、「在宥」、「代序」,一組瓷板畫——「斷竹」與一組水墨畫——「即體」組成。
畫家本人格外看重在美國留學期間完成的「洗心」、「游心」這兩組畫。『游心』的思路源於老莊之學: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韓夢雲說,道是本體(Being),是萬物之根,決定萬物的生死成毀,但道本身既無限定性,也無規定性,它包涵一切的存在者。「這些抽象的、模糊不清的描述對我的創作至關重要,因為我必須時刻避免具象的形態,並訴諸直覺以尋找最接近不同狀態的道的畫面。」此話從一個二十四歲年輕藝術家口中緩緩說出時,更加讓記者確信:無論是文字、畫筆還是音符,都只是人類感知、認識世界的管道,真正的藝術家在這條路上通向永恆。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熊君慧
7月的北京,炙熱。難怪《無定》開幕當日,今日美術館館長謝素貞致辭時也要感謝「冒著酷暑前來的賓客」。年輕的策展人傅翀擔任開幕主持,他一一邀請嘉賓上台致辭。舞台的背景是「在宥」組畫中的三幅。顯然,組畫的名字出自《莊子》的《在宥》篇。畫家對老莊的喜愛一覽無遺。
不見畫家,就先賞畫吧。展出四組油畫組畫、一組瓷板畫和一組水墨畫。這是一個十分成熟的畫家,猛然一看,似乎范寬的山水隱藏其中,充滿靈性與思辨,是一種純然之美的東西。認真讀畫,「游心」是沉鬱與厚重的,筆墨放達,用色豐盈,又見細微處的輕逸,佈局上不落常規,新意迭出,卻不著痕跡,自成一格;「洗心」是畫家對白的不同用法的嘗試,借助某種工具和顏料,特別是用筆功力深厚,在其中即興的筆刷產生出有節奏和韻律感的線條;水墨畫「即體」濃淡枯濕、恍若天成,彷彿看到中國書法行雲流水的感性,轉折起伏間似乎要訴說一種複雜的情緒……觀賞至此,致辭嘉賓謝素貞的話恰好在耳邊響起:「夢雲這麼年輕,畫卻這麼老辣……」
憑借腦海中僅有的信息,我在人群中匆匆尋找韓夢雲:1989年出生,生於武漢,長於深圳,近5年留學美國學習繪畫—這些信息不足以讓我找到這個未曾謀面的年輕藝術家。
最後一個登場的是韓夢雲。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人群中閃出:一頭爽氣的短髮,黑色的刺繡緞面旗袍帶來一股婉約的氣息,以及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持重。不過,湖綠色高跟鞋洩露了主人對色彩的敏感和用色的大膽。
韓夢雲的發言其實是一份長長的感謝名單,簡潔真摯。翌日,她接受記者專訪時談起另一件「感恩」的事情:「畫展上,沒有一個人問我『畫的是什麼』,『有什麼意義』之類的問題。」
畫了什麼?有什麼意義?這是當代藝術家集體面對的拷問。79年前,先哲海德格爾說過:「要是我們自作聰明地加以測定,把色彩分解為數據,那色彩早就杳無蹤跡了。只有當它尚未被揭示,未被解釋之際,它才顯示自身。」這句話足以令韓夢雲視其為知音:色彩只有在抽象繪畫中才是完全不可被揭示,也沒任何解釋的。「藝術在於很多難以言說的部分。」韓夢雲說,只有觀者不相信自己感官的經驗才會去問為什麼。
韓夢雲天生對色彩敏感,更對繪畫「不可言說的部分」充滿好奇。幼兒園時期開始學畫,韓夢雲就做到了「明察秋毫」,能夠洞察被描繪物體之間的空間,顏色等關係。小學三年級,她到深圳藝術學校學習繪畫,很快開始臨摹列賓的作品,領悟能力超越同齡人。18歲,韓夢雲赴美學習,本科畢業於紐約Bard College。這是一個自由、激進、前衛的學校,在藝術界頗有名氣。回頭看大學生活,韓夢雲承認,生活及文化上的差異令她苦惱了整整兩年。不過,她很快用繪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技術已經成熟,日趨複雜的情緒已經無法通過任何具體的事物來表達,留美期間韓夢雲開始嘗試抽象畫創作。白紙、絹、瓷板,只要引發創作衝動都可以成為她的畫紙;水粉、水彩、水墨,不分東方與西方,融合協調即是合理。物化的形式是她追求抽象的本質或理念的載體,在不同材質上作畫,用不同手法作畫,展現不同的風格,十多年時光淬煉出的嫻熟技藝已經成為看不見摸不著卻壓抑不住的創作衝動,韓夢雲彷彿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就其本質而言,這個世界絕非概念式的,而是與她喜愛的哲學思想有著共通共融之處—與世界對話,發現自我、尋找自我。
山水畫審美結合與抽象畫形式
也是在這段時間裡,韓夢雲嘗試將中國古代山水畫的審美和情感與西方抽象繪畫的表現形式相結合。傳統的山水畫描述道所生的萬物,韓夢雲說,她尋找的是無限無形的道本身,而唯有抽象,這個不可定義不可思辨的表達,讓它可以什麼都不是,正是因為「無」,才能擁有一切可能。
如果說傳統繪畫是再現的藝術,那麼,韓夢雲則在繪畫中完成對世界的思考。留美期間創作的「游心」這一組畫,探索的正是實體的白、關係中的白以及未完成的白,利用西方油畫的形式和材質來表現文人畫和書法中的黑白體系,以及抑揚頓挫的線條之美。「雖然這組作品是基於文人畫的傳統,但我無意於任何文人畫中的傳統意象,無論山水抑或花鳥魚蟲,我也無意於傳統的技法與形式,我著意於將我天賦所得的中國審美與抽象相結合,以描繪『形而上者謂之道』的世界。」
這已經是哲學家的思維方式。眼前,韓夢雲身穿另一身湖藍色旗袍侃侃而談,言語冷靜、思路有條不紊。我聽到了24年光陰在這個女藝術家身上發酵的聲音。不禁感慨,時間是一個奇妙的東西,它讓奇跡在一個人身上總是以某種形態呈現,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力量。繪畫與哲學,就像音樂與建築一樣,敏感的藝術家總可以找到共通的靈感,韓夢雲如何年紀輕輕就打通了藝術經脈?24年的時光在她身上聚集了怎樣的一種能量,讓年輕藝術家將深邃的哲學思辨以及對世界的拷問蓄力於畫筆,揮灑於紙上?
「我尋找的卻是無限無形的道本身。」
作為畫家還是哲學家與世界對話?顯然,這兩種方式似乎無法滿足她,她著眼於更宏大範疇的藝術思維。「人是被拋進這個世界的,人總被時間困住。藝術是超越時間最好的載體。」展覽上的組畫瞬間倒退到虛無,湧動的人潮散去,眼前展示的精神世界似乎更加豐盛。就像韓夢雲所說:這些抽象的、模糊不清的描述對她的繪畫創作至關重要。
「傳統山水畫描繪道所生的萬物,我尋找的卻是無限無形的道本身。」少年時期跟著父親學習老莊哲學、道家思想,韓夢雲明白,唯有抽象—這個不可定義、無從思辨的表達可以讓「無」保持「無」,也唯其如此,「無」才能擁有一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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