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舉辦這場個人畫展的初衷是什麼?為什麼取名為《無定╱In Between Islands》?
韓:在進入了MFA的學習之後,我開始對美國式的藝術碩士教育感到失望,而我對浪費時間這件事完全不能接受,因此選擇休學。同時中國傳統思想開始讓我對藝術產生了更深刻的思考,所以我決定回到中國。舉辦個展一方面是想在中國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另一方面自己的作品也完全積累到了這個程度。
畫展名出自古希臘哲學家阿那克西曼德,意謂世間萬物的本原,因其化生一切,包括相反的事物,故其自身必無任何限定與規定,是為「無定」。畫展中所有作品共同建立了一個新的世界,這個各自抽象卻又彼此共振的世界,向我們揭示的是我們的存在,與我們存在於其中的世界,而就其本質而言,都絕非是對象性與概念式的。一如畫展的英文名 「IN BETWEEN ISLANDS」所暗示的那樣。
記者:在美國創作的「洗心」「游心」這兩組畫,關照的是「時間」這個抽象命題?
韓:是的,當我創作「洗心」系列中的四幅組畫時,我腦中想的是T. S. Eliot的《四首四重奏》。其中出自《東科克》的這個句子:「在我的開始中是我的結束╱在我的結束中是我的開始」,給了我使用循環結構的靈感。這樣在看這組作品時,終點與起點就交織在了一起。在排列這些畫作時,我考慮的是讓觀者能夠在沿著畫走動時,感覺到時間的存在,就像在看一幅中國長卷時的體驗一樣。我試著創造出一個抽象的敘事,它包括四幅視覺上差異很大的作品,同時又組成一組垂直的四屏,在時間與空間上都既是單幅的,但又是連續的。當觀者邊看邊走時,這組作品可以被循序漸進地閱讀,也可以同時視為一個整體。這種觀看的循環揭示了時間的人工性,但也喚醒了對永恆的意識。
記者:當代藝術總是強調藝術家的個性。繪畫創作方面,你有什麼個人偏好?
韓:繪畫大於我自己的喜好。創作一幅作品時,我更關注的是這幅畫本身,畫的自立性。昨天有一個朋友轉了我一個瓷板畫,網上有人評價說「像農村廁所的牆」。莊子說,道在屎溺。我不想故意畫得很醜,但要說個人喜好,我更喜歡粗糙、老的、醜的等所有殘缺美的事物,反而不喜歡光鮮亮麗的東西。審美的東西是殘缺的,不一定好看就是美。美是模糊的,可被懷疑的。極致也是我追求的一種美,日本人的版畫就很美。我作畫的時候也要求自己要做到極致。
記者:老莊哲學對你繪畫的影響很深遠?
韓:老子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莊子也說過,「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乎!道不當名。」由此可知,道是本體(Being),(是)萬物之根,決定萬物的生死成毀,但道本身既無限定性,也無規定性,它包涵一切的存在者。 老莊分別用「沖」 、「寂」 、「廖」 、「夷」 、「希」 、「微」 、「冥冥」等詞形容道之涵納百川且無形無聲。這些抽象的、模糊不清的描述對我的創作至關重要,因為我必須時刻避免具象的形態,並訴諸直覺以尋找最接近不同狀態的道的畫面。傳統山水畫描繪道所生的萬物,我尋找的卻是無限無形的道本身。而唯有抽象——這個不可定義、無從思辨的表達可以讓「無」保持「無」,也唯其如此, 「無」才能擁有一切可能。
記者:「時間」、「生死」是你經常思考的哲學話題嗎?
韓:時間是人為的概念,人又被時間困住。莎士比亞的創作其中一個主題就是時間。因為有了時間,才有了人生的無常。怎麼樣去面對死亡,面對還要再來的春天?這些莎翁想過,我也會想。這是因為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而共通的東西一定是有高度的。藝術應該是超越時間的。
我總是感覺,自己是被拋進這個世界的。孤獨的時候,我會和死去的人交流。因為,活著的人要吃飯。
記者:作為藝術家,你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韓:我希望成為歷史,這將是最大的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