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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
作者:宮部美幸
譯者:張秋明
出版:臉譜出版社
該怎樣說宮部美幸好呢?面對「國民作家」以及「松本清張的女兒」等冠冕嘉許,著作等身的她其實早沒有太多的剩餘言說空間供他者發揮。在「八九年組」當中(指一夥同樣在八九年出道的優秀日本推理小說家),她或許與作為「本格原理主義者」的北村薰又或是「本格前衛實驗派」的山口雅也不大相同,關心的要旨不一定以「本格」為核心的思考本源。即使與井上夢人及京極夏彥相較,她受古典味推理小說的束縛感也較為薄弱,當然「松本清張的女兒」的稱號早已說明社會派氣息深入骨髓。雖然她的作品眾所周知可區分為推理小說、時代小說及奇幻小說三大系統脈絡,我們還是從她最享譽盛名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入手去窺探誘人之處吧。
當《火車》遇上《白夜行》及《幻夜》
濤岡壽子在〈敘述與燈——宮部美幸論〉中,指出宮部美幸在日本的作家位置,應在於把全盤的娛樂性與推理世界中的現代本格風加以接軌相連,某程度而言是把本來內部已出現推理小說形式上封閉壅塞的宿命,與現代本格的豐饒類型混糅以活化生命,這正是宮部的貴重之處。在她眼中,《火車》正是一以社會派格局入手,透過一人分擔兩角的極其傳統推理詭計,把凡庸的設定與具現代本格水準特質的手法結合,因而可以予人眼目一新的效果。
《火車》簡言之就是新城喬子「奪舍」的故事,透過她侵佔且取代了關根彰子的身份,從而與不同人發生關係後,終於出現漏洞予人懷疑,被停職中的刑警本間注意到,因此在千頭萬緒的搜查尋索下,結果理清殺人奪命作化身的陰謀來。即使僅看以上的簡略情節介紹,大家應不難即時聯想到東野圭吾的《白夜行》及《幻夜》。是的,作為女性「變臉」清洗過去,透過犯罪的不同手法,從而另覓新生,可說是以上數作的共通特色。《火車》是1992年的作品,《白夜行》成於1999年,而《幻夜》更屬2004年之作——單從構成上的先後脈絡變化,也可以看出同樣在致力刻劃一位平凡女性如何化成犯罪惡魔的構思上,承接與變通中的考慮。三者的女主角其實本來都是社會上的受害者,《火車》的新城喬子因為飽受追債的逼迫,所以才明白清洗過去的迫切性;《白夜行》的西本雪穗在被人姦淫後,其後也不斷易姓且走上犯罪不歸路;《幻夜》中的新海美冬則在阪神大地震中險些被災民集體施暴。不過從組織結構上來說,《火車》的新城仍是神秘的犯罪者,在宮部筆下安排在最後數頁才粉墨登場;反而東野關心的是共犯的男女結構,亮司與雪穗(《白夜行》)以及雅也和美冬(《幻夜》)則是愛恨交纏的畸戀關係構成,當中自然又帶出另一重人性糾葛來。
戶籍的隱喻
宮部美幸的社會派特質,當然在溝口律師的長篇分析說明中清楚可見。現代社會的信用卡怎樣化成惡魔,追債公司怎樣摧毀人生,乃至個人破產如何可正面運用等,小說內容本身已經甚具教育意義。但我想指出的是,宮部選擇了這個題材,除了針對日本社會當時的流行現象外,相信也看準了當代日本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轉變。
新城喬子的人生被破壞之時,同時也讓她認識到在社會生存的黑暗之道,於是由殺人奪命以至如何可以取代他人的戶籍資料,都在邊逃邊學的過程中成為傍身的技倆。有趣的是,正如小說中交代如何奪取他人戶籍的追尋探訪中,《火車》要披露的正是現在日本社會那種戶籍與地緣關係解體的真實現況,現代人的「戶籍」構成正是以信用卡來作為隱喻說明。小說的整體佈局正由此奠基,作為社會個體的一分子因為「現代戶籍」的變化,從而出現分崩離析的狀況,為求生存在適應遊戲規則後,終以犯罪手法反過來回歸入侵現實的戶籍世界。簡言之,就是一名三次元世界的住人,被迫以二次元世界的成規,去重新更訂自己在現實世界的身份證明。
那正是社會派背後更深層的無奈——即使認識眼前的公共法則,其實也難逃落入無補於事的狀況,因為世界的變形其實並非從眼見的具體細則開始。
文:湯禎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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