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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闊別文壇30年,蔣曉雲始終未能擺脫張愛玲的影子。20歲在台灣文壇嶄露頭角,就被說成是「又一張愛玲」,如今年屆60,接受訪問時仍然被追問「張愛玲」。「我從來就不是『張迷』,」蔣曉雲頗感無奈,「幾十年前是因為有人說我寫的東西像張愛玲,我才去找來看,我對這位文壇前輩的文采很佩服,但完全沒有刻意效仿。」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章蘿蘭 上海報道
「我忍不住替她把一生都編了」
蔣曉雲1954年出生於台北,現旅居美國。她成名很早,學生時代即開始寫作,1975年發表處女作《隨緣》名動台灣文壇,1976年起連續以短篇《掉傘天》、《樂山行》,中篇《姻緣路》,三度榮獲「聯合報文學獎」,得到作家朱西寧的盛讚,文學評論家夏志清也將其喻為「又一張愛玲」。
1980年,聲名鵲起的蔣曉雲卻出人意料遠赴美國留學,成家立業,從此封筆三十年。2011年春天,又出其不意以長篇小說《桃花井》復出,不久出版短篇小說集《掉傘天》,再次轟動文壇。蔣曉雲此番攜新作《百年好合》來滬,《百年好合》以12個獨立的故事構成,是其「民國素人系列」首本小說,而在整個「民國素人系列」中,將包含民國年間出生的38位女性的傳奇故事。
《百年好合》中的主人公們既有上層官太太、有私奔台灣的清真麵館老闆娘、有遠嫁美國獨自創業的上海灘舞女、也有享盡繁華的軍官小姐。1949年前,她們因不同的際遇來到上海,1949年後又相繼離開,遠赴港台地區或歐美。她們被捲入了歷史的洪流中,經歷了最為動盪的時代。
「素人」就是指平民百姓、小人物,雖然並未親身經歷過那個年代,蔣曉雲一直都想為民國的小人物立傳。她說寫作這個系列的靈感來源於一位老太太,「她99歲生日,我去參加了她的生日宴,會場裡的大看板寫她94歲,老太太故意少報了5歲,我就在想,一個女人到了99歲還謊報年齡,真是太有趣了,這背後到底有怎樣的故事?我忍不住替她把一生都編了。」
為女性立傳
「其實這部小說中的人物並沒有具體的原型,是我拼湊的,再加上自己的合理想像,但我身邊的很多朋友說讀着《百年好合》時,會讓他們想到自己的上一輩人背井離鄉的經歷。」蔣曉雲說:「這部小說對我最大的意義在於,我不希望這群人被歷史埋沒,我希望在紙間讓她們『復活』,她們雖然不是政要人物、不是顯赫名流,她們生於亂世身不由己,但她們代表了一個時代。」
但也有例外。蔣曉雲說,比如《北國有佳人》的「小北京」,小說裡說她當時是上海灘有名的舞女,「『小北京』真的有這個人,真的在仙樂斯舞廳,她的恩客是我一個朋友的父親輩,真實的『小北京』故事其實是非常浪漫的。『小北京』和她的恩客在年輕的時候是老相好,到了『小北京』九十多歲的時候,她住在舊金山灣區一個很好的社區,『小北京』的老相好還瞞着他太太去看她。我覺得太浪漫了,只是我在《北國有佳人》裡寫的故事不是她的,僅僅借用了她的招牌。」
至於為何專為女性立傳,蔣曉雲解釋說,寫女人意義更大,因為歷史都是男人書寫的,而且女性很受壓迫,「你看故事裡那些男人,都像胡蘭成,可以沒有良心,甚至談不到良心問題,因為太自然了,都不構成道德考驗。即便如此,我還是見過很多女中豪傑,很努力地生活,我必須把她們記錄下來。」
還是學生的時候,蔣曉雲曾上過胡蘭成的課,彼時她對「漢奸加薄情郎」的胡十分不屑,「他不是很欣賞我,我也不是很欣賞他,他是一個薄情郎加漢奸,我是一個好惡分明的人,簡直是可以因人廢言了,講得再好我也聽不進去,所以上課的時候我也沒有表現出尊敬的樣子,他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小孩沒被『收服』。」
「失蹤」文壇三十年:
「只是去經歷了我的人生」
蔣曉雲與朱天文、朱天心、吳念真、張大春同時出道,卻在最風光的歲月停止寫作,轉投美國的高科技業。「我們家總覺得搞文學是不務正業,希望我學點實業,那時候正好我先生去了美國,我就去留學了,」回憶起這個人生中的重大決定,蔣曉雲卻有些雲淡風輕的味道,「其實我沒有想太多,當時年紀輕,世界都在你的腳底下,什麼不能做?寫程序對我而言像寫小說,兩者差不多。」直至2005年中國分公司成立,蔣曉雲重新接觸到中文環境,才又激發起她對文學的熱情,然後提早退休,釋放出積壓了30年的寫作能量。
蔣曉雲常常被拿來與張愛玲比較,連王安憶都在《百年好合》的序言中寫道,「她(蔣曉雲)的人物族譜與張愛玲的某一段上相合,但要追蹤得遠一程,拖尾再長一截,好比是張愛玲人物的前世今生。張愛玲攫取其中一段,正是走下坡路且回不去的一段,淒涼蒼茫;蔣曉雲卻是不甘心,要博一博,看能不能博出新天地。」
「事實上,我和張愛玲不像,可能是我們文字中透出的人情練達和機巧讓人乍一看覺得像。」30年都擺脫不了張愛玲的影子,蔣曉雲有話要說,「但我和她個性截然不同,我天生就不那麼哀愁和悲觀,而且我也從來不是『張迷』,」蔣曉雲坦言,雖然她對這位文壇前輩的文采很佩服,但也並不是特別崇拜她,「所以對於這樣的評價,我很隨意,沒有生氣也沒有特別高興。」
蔣曉雲將寫作與生活分得很開,私生活絕非靈感源泉與寫作素材,「有些人對女作家有些偏見,總覺得非得有些傳奇經歷和坎坷情史才能寫作,張愛玲確實有很傳奇的身世,寫的小說有生活的影子,但是誰規定沒有傳奇身世就不允許寫?誰規定沒有坎坷情史就一定寫不好?我覺得寫作很大部分是靠天賦。」
「有些人會覺得我在文壇『失蹤』了30年,一定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但其實真沒有。」蔣曉雲說:「我這30年只是去經歷了我的人生,寫作是我的興趣,現在我回頭來繼續自己的興趣,台灣很流行『某個作家用生命在寫作,把自己生活弄得一塌糊塗』,我不喜歡這樣,我還是把生活和創作分得挺清,寫得夠好就行,我沒必要寫個悲劇就非得親自演一遍這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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