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輝
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在填海區候車,在寒冷的氣流裡,候車的人有些在不停來回踱步,有些在攬茼菑v的身體瑟縮,有人在動有人在靜,各自選擇取暖的方式。忽然有人指蚖楔隤漱捙銦A叫一聲︰「山火!」抬頭一看,黝黑的天際果然有幾條火龍,連綿出山火的輪廓。
山下的樓房亮虓x調的燈火,山上有好幾條起伏不定的火龍,搖曳蚞磹鶡滫漱鶗,那景象實在是挺壯觀的。當然知道山火所燃燒的,是一片看不見顏色和形狀的林木,更明白林火的摧毀力量,然而,在一個寒冷的傍晚時分,抬頭看見山上幾條燃燒荈繚t的火龍,第一個感覺就是壯觀。
然後才想到山間將留下一片醜陋的枯木,黑禿禿的泥土和炭色的渣滓,才意識到那遠看的壯觀竟然是一場大自然的災難。可是壯觀畢竟是第一眼看見火龍的直覺。可是隔岸觀火的那份感覺竟然是旁觀者所不能擺脫的快感。
如果那場林火發生於今天,大概會聯想到台灣女詩人林婉瑜 的《尋找未完成的詩 》,此詩以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的《寫作的喜悅》為引子:「被書寫的母鹿穿過被書寫的森林奔向何方?/是到複寫紙般複印她那溫馴小嘴的/被書寫的水邊飲水嗎?/她為何抬起頭來,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林婉瑜寫道:「被書寫的母鹿穿過字裡行間來至/被書寫的森林:『這是火,火焰;聲,音樂,語言;/這是風,以及風的方向。』我跟隨鹿的足印,學習/辨認巨大世界更多陌生部分:星群座標,/葉的色澤,時間,曆法與季節;天,/日月,鳥以及飛行。(一行詩句的振翅/發動地球最遠處的颶風風暴)」。那是一首未完成的詩,完成需要時日的醞釀。
那時回望山間那一場燃燒得好燦爛的林火,彷彿熊熊的烈火並沒有燒毀什麼,燃燒的只是一團在暗黑裡的冷空氣,好比聖誕燈飾,眩目,迷惑,一片不怎麼真實的光影。工作了半個晚上,到友人家裡聊了半個晚上,唱一點暖和的紹興酒,吹一點言不及義的牛,又冒荋H夜的冷流乘車回家,車到天橋,車窗外的遠山,那幾條火龍還在暗黑裡燃燒。
火龍已燃燒了整個晚上,還不知要燃燒多久。已經是凌晨時分了,車廂內有人打瞌睡,有人在高聲談話,車窗緊緊關閉荂A卻依然感到寒冷。汽車順茪s勢拐彎,山下的樓房亮茞迆邪邪赤熒x調的燈火。
播音員用充滿感懷的聲音讀茪@個不幸者來信,然後播了一段抒情的輕音樂,播音員又談茪H生的變幻無常和無可奈何。過了彩虹h,火龍又在車窗外的遠山閃現了。林火燒了一整夜,好像愈燒愈洶湧了。下車,走上行人天橋,竟覺得一個尋常的寒夜在靜悄悄裡發生了許多不可名狀的事情,從中或可學習如何「辨認巨大世界更多陌生部分」:「星群座標,/葉的色澤,時間,曆法與季節;天,/日月,鳥以及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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