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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雜技有時看了叫人心酸不已。 網上圖片
文：吳翼民
公園的一隅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是一片開闊地，開闊地鋪着化纖地毯，暗紅色的，很舊很髒，地毯靠樹處橫七豎八置着鑼啊、鼓啊、長長的獨輪腳踏車、一摞搪瓷碗、大酒罈、以及別的甚麼東西；地毯外一圈參差擺着十幾張長條凳。抬眼處一條舊橫幅：雜技表演。
為了招攬遊客，這座主題公園有多處現場表演，雜技表演是其一，估計是有償的，各處現場表演能從公園的門票收入中分得一點微利，遊人寥寥，公園門票收入有限，他們分得的報酬就更有限。公園和表演者互相依存、慘淡經營。
秋風瑟瑟，遊人不多，各表演點不免蕭條，雜技表演點也顯得清冷。好在是定時表演，可以從容應對，所以，幾位雜技演員百無聊賴坐在不遠處的草坪上休憩着，那個剃着桃子頭的男孩了無心事地翻着觔斗。我留意到總共四位雜技演員是一家子，父母兒女。父母相貌不差，所以姐弟倆長相肖其父母，俱眉清目秀，只是長年累月走江湖，每個人臉上已然風霜在刻。我坐在長條凳上守候着開場鑼鼓響起，我要近距離欣賞一下城市裡幾乎絕跡的那種走江湖的家班雜技。
記得從前，城市裡走江湖的家班雜技並不少，一家大小、擔着道具、走街串巷、尋一塊隙地就擺開場子，城裡人鄙之為「弄缸弄甏」，多為江北和安徽人所為。那是很苦的營生，窮地苦人家，從小就苦練，非常人所能忍受，外出開碼頭又餐風宿露、還常常遭人白眼，是三教九流中最末等的行業。所以城裡人家家長常用這樣的話來嚇唬自家的孩子：「不聽話，送你去弄缸弄甏！」還有更令人駭怕的，說是弄缸弄甏班子會把拐來的小孩裝在甏裡餵養，只露出個腦袋，使其只長腦袋不長身體，一旦把甏打破，便造就了一個大頭小身體的怪物，用來展覽賺錢。那是很形象很恐怖的教育，挺管用，孩子們聽到這樣的教訓，便不敢調皮撒野，這就是我孩提時對「弄缸弄甏」家班的最初認識。不知多少年沒見過此類家班雜技的表演了，此番在公園不期而遇，不能不產生濃濃的興趣，我要看看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他們是如何情狀？
到點了，一家四口走到樹下敲起了鑼鼓，遊人們聞聲聚攏而來，好不容易聚攏來二三十位遊人，他們便開始表演。節目無甚新意，每人的個人技巧倒不差，女孩的高車踢碗隻隻準確到位，叮噹作聲，十餘隻搪瓷碗和最後一把調羹穩穩地踢頂在頭頂，即使專業雜技團的演員也未必有此把握。男孩的「山上吊」也驚險好看--大樹高枝掛下的一根繩子牽住男孩，男孩以頭倒立在長竹竿頂端，那長竹竿由父親扛定。這款只有從前在街頭雜技表演才能見着的傳統節目今天在眼前呈現，我不由連連叫好，也為男孩的安全捏一把汗。接下來是母親蹬大酒罈，蹬來張弛有度，極富節奏感，蹬着，便換蹬人，蹬一根大竹竿，旋轉着蹬，那大竹竿兩端裝着鞦韆架，姐弟倆在鞦韆架上做着造型。這款節目也久違了，想必現在專業雜技團的演員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功力。
都是些傳統的節目，有的似不登大雅之堂，但都一目了然，原汁原味不摻假，是真功夫、真雜技，然而最後一個壓軸節目竟過了頭，所謂顯示女孩的腰功--那十幾歲的少女手腳撐地，腰腹部朝天，弓成一座橋形，男孩倒立於母親的肩頭，母親一下站到了女孩的腰腹上，天，女孩稚嫩的腰腹部能經得起這二百多斤的份量！我不禁掩面......
掌聲和叫好聲響成一片，人們紛紛給他們扔錢。我也扔了錢，但心裡不是滋味，我想，恐怕就是這殘酷的一幕真正打動了觀眾，令他們不由自主掏了腰包。也正因為觀眾出於同情而施捨了，遂令這雜技家班保留了那個殘酷的節目，屢表演，屢奏效。可見，同情和施捨有時會導致適得其反的效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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