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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陳說，別人家的果子再好吃也比不上自家的酸葡萄甜。
盧一心
老陳有一個果園夢，這個夢對他來說很重要。再過幾年，老陳就要退休了，老陳在自家屋後種了兩株蜜柚，二樓屋頂上還種有葡萄一株 ，老陳準備靠它來實現五、六十年的夢想。這件事說來挺有意思的，所以我決定寫一寫老陳的果園夢。
老陳是縣醫藥公司副經理。他對我說，因為父親是本地小有名氣的醫生，在鄉下鎮裡開了一家藥舖，因此小時候家裡並不是很窮，這話我信。老陳還說，他父親不是本地人，祖籍在廣東潮州，是來鎮裡落戶的，因為當時廣東潮州一帶海患嚴重再加上日寇入侵，日子顛沛流離，到外地行醫謀生的人很多。老陳說他父親到鎮裡來買了一間臨街的房子開藥舖，生意不錯。遺憾的是，老陳家沒有自留地，無法種果樹。老陳小時候，看人家屋前屋後都有種果樹，當果子成熟時，老陳牙齒就開始發酸，因為他看見別人家的孩子都有果子吃，就他沒有。那時候像鎮裡這種小地方街上是很少有人賣果子的，老陳家即使並不太窮，也無法買到果子吃。老陳說他小時候常去偷別人家的果子吃，有時候被人發現，就從高高的樹上跳下來沒命似地逃跑，嚇得臉色發青。稍大，老陳就想要自己種果樹，於是在附近尋得一塊沒人要的荒地，開墾後種上果樹。可是，因為他家是外地人，開墾出來的那塊地很快就被公家沒收了，經過三番五次的努力，老陳有些氣餒，只好乾瞪眼，看別人家的孩子吃果子，那時候老陳年齡還小，並不太懂事。等老陳參加工作後，漸漸就把偷果子的事擱在了一邊。不過，據老陳後來自己表白說，果園夢其實從未消散，而是進到了他的骨子裡。他相信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老陳的父母去世後，藥舖就關了。老陳舉家搬到縣城裡來，單位分給他兩間房子，住在單位宿舍，雖然還小，但尚可容納。後來老陳把鎮裡的屋子賣掉，貼上萬把塊錢在縣城城郊購置了一間兩層平房，經過一番全面徹底整修，面貌比以前更漂亮，屋前有一條水泥公路，十來米寬，屋後有一大塊空地，留給老陳遐想。老陳參加工作至今已幾十年，什麼事情都幹過，科長、局長、主任、經理都擔任過。說起老陳到縣醫藥公司當副經理的事，老陳總是感慨萬千。他說，他在調來醫藥公司當副經理之前是在縣計生委工作，更早之前，是在郵電局當副局長，因郵電局局長一職懸缺，一直以來都是由他主持工作。在郵電局工作快20年了，的確會生出些厭煩。而那時的郵電局又不像現在，什麼都是高科技，工作確實有點乏味，主要領導隔幾年就要輪流調動。老陳不想被調到別的縣城去，即使被調到市裡去，老陳也不願意。他就是不想再奔波了。一次偶然的機會，老陳騎着自行車在街頭上碰到了縣長，於是就下車和縣長聊了幾句。老陳本只是向縣長隨意表白表白心跡，沒想到，沒隔幾天組織部和人事局就派人把他的問題解決了。縣長當時還讓老陳自己想單位，老陳來不及想，縣長就把他安排在新成立的縣計生委當副主任，可是，沒過多久老陳又向縣長提出不願在計生委工作。因為老陳私底下認為，在縣計生委工作是很「缺德」的事，他怕人家在背後罵他。儘管這是一種誤解，但挑戰世俗偏見確實要付出努力和代價。尤其在縣計生委剛剛成立之初，世人對計生工作很反感，老陳不願意因此招來誹議，向縣長請求調往別的部門。縣長一聽笑了笑，答應老陳的要求，至於要去哪裡，還是由老陳自己挑。老陳挑來挑去，最後竟然放棄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機會，選擇到國營醫藥公司任副經理。那時的醫藥公司很「火」，一般人不可以進，按理，公司一級的領導是不用經過縣常委會研究批准的，但縣委組織部卻正式任命老陳為國營醫藥公司副經理，他是第一個。
後來我想，老陳的父親是個老中醫，或許老陳的生命基因裡就種着從醫的情結，可令老陳始料未及的是，後來世事變化太快，不但縣醫藥公司徹底脫離政府管理，後來還因為某些原因而被政府賣掉。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老陳，以後退休了，工資不及政府部門一般的小科員。老陳心裡很不服，也很無奈。但看破了一切也就想明白了，人生就是一門退場的哲學。臨近退休的老陳看到近年來人們都在開山買地種果樹，於是她的果園夢也復甦了。
早在清朝乾隆年間，我們這山溝溝的小縣城就有一種柚子被列為朝廷貢品。這種柚子被稱為琯溪蜜柚。琯溪蜜柚已有近五百年歷史，不幸的是這種柚子同樣歷經劫難，幾次瀕臨滅絕。所幸是，僅存下來的那幾株琯溪蜜柚這些年來得到了全方位的推廣，成為小縣城致富的一條捷徑。老陳雄心不減當年，卻已趕不上這股潮流，因為他老了。再說，他現在還擔任着我們公司的副經理，雖然薪水羞澀，卻仍能勉強過上安穩日子，所以完全用不着玩命地去幹活掙錢。
儘管如此，被果園夢縈繞一生的老陳沒有輕易罷休。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頂樓去種一株葡萄，一為夏日遮陽降溫，二為了能吃上新鮮葡萄。他原本與我們約好葡萄成熟時到他家去嘗鮮，但遺憾的是，當葡萄成熟後，老陳啞默了。這是因為，老陳種出來的葡萄不但小的可憐，還酸。老陳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屋後空地裡種上兩株琯溪蜜柚，絕對正宗的琯溪蜜柚。為種好這兩株琯溪蜜柚，老陳置備了全套農具。施肥、除草、治蟲，事情雖然繁瑣且複雜，老陳卻樂此不疲，逢人便津津樂道。如果誰問及老陳有沒有種果樹，老陳會很得意地回說：「有。」簡單清楚，令其他沒種果樹的人汗顏。可是，很多人並不知道其實老陳只種了兩株柚樹，一株酸葡萄。
老陳說，以前自家沒有種果樹，去偷別人家的果子吃，現在有了，就不用再去偷，即使沒有也不會再偷，老陳又說，現在自家果樹就種在屋後和樓頂上，早晚都能看到，是多麼愜意的事。老陳還說，別人家的果子再好吃也比不上自家的酸葡萄甜。這話頗含哲理，耐人尋味。老陳打算退休後還要種幾株芒果或龍眼什麼的，他盤算着明年那兩株柚樹要讓它們長出幾個大柚子，好像蠻有把握似的。我說，老陳你這是在圓夢吧。老陳笑着說，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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